谢离忍俊不禁:“那就挨,皮糙肉厚,打不坏。”
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白亮白亮,是夜空中森然寥落的一只太阳,灼灼的照着两个人的影,极妙的两个人,相对而立,全身被月亮光照耀成了玉石。
林故渊道:“那我走了。”
谢离嗳的应了一声:“我看着你走。”
说罢真的负手于后,气定神闲的像个侯门王爷,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瞳孔深处揉碎了月色,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双认真起来的眼睛是不能看的,一看就要溺毙在里面,林故渊扭过头,觉得双足好像一下子长进了地里,无论如何也拔不开。
谢离絮絮叨叨地嘱咐:“今夜我有些事情要料理,顾不上你了,你自己好好睡觉,一定平心静气,万万不可胡思乱想,如果孟焦发作,以我教你的内功心法先试着抵御,记住那套心法也不是善物,最怕气息不宁……
他忽然闭了嘴,目光怔忡,犹豫着抬起一只手伸向他,广袖在风里轻轻摇曳,一瞬间林故渊还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脸,急忙往后一避,谢离的手却擦着他的脸颊落了下去,不轻不重的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林故渊抬头去看,四目交接,像触着块烧红的火炭,急忙移开目光,心头砰砰乱跳,艰难道:“你……”
这一路太玄妙,似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暗含无穷深意,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谢离攥住他的手腕:“我……”
林故渊脸色一沉:“别说了。”
谢离急躁起来,把他的手腕攥得更紧,不知不觉的运了内力,险些折断了林故渊的一把硬骨头:“故渊,说这些太不合时宜,我也知道是痴妄,可还是想多看你两眼……”
林故渊耳畔轰的一下,噼里啪啦炸开了无数花火,只觉一切荒谬可笑,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后背芒刺刺的出了汗,被夜风吹得冰冷刺骨,等来等去,谢离又没了下文。
他以为自己是落荒而逃,实际走得并不仓促,大步流星,衣带当风,步履洒脱豪迈,稳稳当当过了假山,壁刻,绕过屏风,这才露出一点仓皇,慌慌张张关了房门,躲在雕花菱格背后,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活像是孟焦发作一般,可思念远比孟焦来得浩大凶猛,他抖着手抓起茶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两口冷茶,坐在凳子上吐纳调息,等着心跳缓缓平复,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紧紧捂住脸,安抚不了一颗躁动的心。
魔教的事渐露端倪,梅斋不是他的久留之地,必须抽身了。
他回头望向窗外一轮冷月,发了一会呆,直僵僵的站起身,取出藏在柜子深处的菩提心法,深深掩在怀里,开始连夜收拾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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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离没有喝酒的心情,快步回了卧房,路上随手抓来一个仆役:“传话去前厅,让易临风回去休息,让梅间雪过来找我。”
那仆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眼里露出讥讽之色,那意思明明白白:我们梅公子是神仙下凡,你一个上门蹭饭的酒鬼,算什么东西?
“我们公子从不奉人传召,就算是陌尘君亲临,也得一步一个印子自己来见……”
话没说完,谢离已然起手,电光火石之间便攥住那仆役的咽喉,手指在颈项微微一拂,点过一条突突跳跃的筋脉,指间再一发力,那仆役的脸涨成了个冬瓜,喉咙咔咔乱响,透不过气。
“去不去?”
手一松,那布衣简素的仆役的脖颈处便多了几道漆黑手印,抬眼一看,只见平日里不是烂醉如泥就是要吃要喝,动不动攒个赌局、看个热闹的酒疯子像换了一个人,浑身萧杀沉郁,眼里杀机暗藏,气势说不出的骇人。
那仆役慌忙道:“去,去!”
连滚带爬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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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幽静,昏灯如豆,谢离和梅间雪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张方方正正的桌案,隔了五年的悠长岁月。
旧年回忆一件件涌上脑海,儿时的小院子,恣意飞扬的少年时代,意气风发的青年,爱穿玄色红纹的衣裳,披衣敞怀,鬓发垂腰,背上一柄黑金乌月刀,肩上挑着一根光溜扁担,一头挂两坛子新觅得的好酒,穿过明灭成海的火把,大步流星跨进天邪令总坛“不积堂”。
周围一众人纷纷行礼,高声喝道:“左掌教回来了!”
殿内早围了满满的人,奇装异服,古里古怪,有落魄书生,有叛教道士,有重环垂耳、脸膛赤红的彪形大汉,有半男不女的大嘴娘们,有私奔出逃的双剑夫妻,有蹦来跳去的小豆丁……一应乐淘淘的,上前拱手作揖,笑眯眯道:“魔尊。”
“狗屁魔尊,那帮正道恶臭之徒的叫法,你们学个什么劲,把我说的跟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似的,谁再这么叫,今日别想喝我从留仙楼带回来的一滴酒。”他爱惜的抚摸肩上的扁担,眉眼促狭,“告诉你们,留仙楼的百年陈酿,仅剩这四坛子,为了这四坛子好酒,老子跟易临风溜进酒窖,跟留仙楼看家护院狠狠打了一架,酒窖里林林总总数百坛子酒,全碎了个干净,总共抢下来这四坛,喝完了,百年之内,天下人再尝不到这‘蓝桥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