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扬眉道:“好一股子恶臭之气,前日我在少室山上,见到峨眉派新掌门艳若春桃,剑上那穗子甚是眼熟,仔细想来,有什么美的,全是恶臭,只是可惜,尚未出阁的年轻姑娘,拼了名节不要,甘愿守寡戴孝不说,还硬是帮我们杀出一条血路,这番情谊不知是为了谁,也不知那样美貌的女子回去如何向武林同道交代……大约也是千夫所指,要被骂做恶臭娘们。”
易临风的脸忽然红了,欲盖弥彰的把竹笛往身后藏了一藏,倨傲神色全然消弭,梗着脖子道:“江姑娘她……”
谢离阴阳怪气的打断他:“原来是姓江,我不知道她姓什么,怎么,堂主跟那恶臭的峨眉派有所交集?”
易临风吃了这么个大瘪,摇着那精钢扇子,一句话不再多说。
谢离朝林故渊递了个眼色,邀功似的做了一脸促狭。
林故渊的铁石心肠一下子又柔软了。
梅间雪听见少室山三字,不由愣道:“少室山?难道是那个闯了藏经塔,把……”他顿了顿,瞄着谢离,“把你从少林寺背出来的那个昆仑派小兄弟?”
林故渊对他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得已为之,算不得光明磊落。”
易临风忽然笑了:“原来是他,那我服气。只是他既然是昆仑派的人,为什么跟我们混在一起,是哪里想不开,要弃暗投明么?”
谢离啧了一声:“别乱说,这是玉虚子那厮的爱徒,跟他师父一个脾气,难伺候的很,一句话听着不对,要生气的。”
易临风的扇子徐徐的摇:“生气了又怎样?”
谢离道:“捶得你找不着北。”
易临风哈哈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了泪,猛地上前,扛住谢离的肩膀,狠狠捶他的后背:“兄弟,一别五年,热血仍在,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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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多年不见,一时有说不完的话,林故渊坐在一旁喝茶,心里道;“这几位想必都是魔教吃得开的人物,侠义道同仁哪有机会打入其中,我何不借此机会了解一二?”因此竖起耳朵认真倾听,不料三人说话像打哑谜,偶尔有一句两句刮在耳朵里,却都不甚明了。
过不多时,梅斋仆役来报,说是备好了酒菜,请大家入席再叙,林故渊无意纠缠,便起身跟众人道了告辞。
梅间雪刚欲挽留,谢离抢先一步,拦在林故渊跟前:“走就走吧,早些回去休息,我们这一闹不知到什么时候。”又道,“有些我们自家的旧事,尚需一一清算。”
那眼神的内容清楚明了:外人在场,话不好说。
他的瞳仁暗沉沉的,乍然与故人相见,那股子泼皮无赖劲全不见了,多了些沉郁苍凉的气度,道:“你们留步,我送一送他。”
林故渊心里五味杂陈,谢离跟在他身后,刚踏出正厅门槛,只见外面黢黑的树丛里忽然人影一闪,树叶哗的摇曳。
林故渊手按朔风:“是谁!”
谢离按住他的肩膀,神气复杂:“无碍,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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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送到门口便罢了,不料谢离跟在他身后,陪他散起步来,梅斋道路错综复杂,从迎客前厅到客人居住的梅园,足足要走小半个时辰,两人并肩而行,余光能瞥见对方的衣角。一路无话,踏过长满青苔的石子路,路过一座又一座青砖灯龛,周围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夜晚水汽扑鼻,凉飕飕的风吹着人的脸。
一个乍暖还寒的春日凉夜,天地初长,虫鸣树动。
那是极僻静的一条小路,越走越是人声断绝,林故渊握着一杆灯笼,夜露打湿了足尖,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渴望——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
穿过前院的月亮门,林故渊道:“别送了,梅斋守备森严,出不了事。”谢离道:“再送一送。”并肩走了一段,到了中庭药圃,满鼻都是清苦的草药气,林故渊回头望着夜色里错落飞扬的檐角,道:“好了,回去吧。”
谢离不置可否,一门心思推着他往前走:“无妨,再送一送。”再走一段,到了梅园,旁边是一处假山和瀑布,只听水声阵阵,空明悦耳,林故渊一扭头,险些跟谢离撞个满怀,这回连自己都不好意思问了,站在原地一挑眉毛。
那眼神太清明,饶是谢离脸皮厚过墙,仍是被他看得尴尬,嘿嘿讪笑:“送你到厢房门口。”
林故渊道:“只送到门口么?不送我上床睡觉,送我去茅厕解手?”
谢离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听不见。
林故渊不再问了,一路无话,穿过馨香扑鼻的梅园,站在下榻的厢房之外,沐浴在灯龛的昏黄光晕里,全身被那光笼着,镶着一层毛茸茸的边儿。待管理好眉毛眼睛,又是一张波澜不起的面孔,无欲无求,清净的快要成仙:“走吧,放你回去吃酒,让你们堂主等急了眼,罚你挨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