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渊真是说不过他,一张脸烧得通红,被他撩拨的小腹沉重,心里一慌,倒是恢复了理智,匆匆忙忙从他怀里起来,拍打衣上尘土,将朔风挂回腰间,道:“越来越不像话,那孟焦折腾也就算了,自己还赶着往上撞,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说罢去架谢离的肩膀:“真醉了?我背你。”
谢离挡着他不让他碰,自己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晃落了一地浅白梅花,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如踩棉花,口中也反酸作呕,知道确实支持不住,将一条胳膊搭在林故渊肩头,摇头道:“才喝了多点就醉了,忒不中用。”林故渊道:“喝酒就是喝酒,不能想心事,酒入愁肠,最是伤人。”谢离乜他一眼;“你又知道。”
林故渊顶着一肩落花,笑而不答,风轻云淡,轻轻道:“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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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渊把谢离送回语冰阁,吩咐下人好好照料便走了,谢离睡了一下午,他躲在在瀚海居处看了一下午书,翻翻这本,翻翻那本,只是心神不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上午被谢离亲过的那处皮肤烧得滚烫,眼前晃动全是他的影子,闭上眼不看,耳畔又全是他的声音。
傍晚时分下起小雨,他撑着一柄油纸伞去园子散步,几次有意无意经过语冰阁门口,两个容貌清俊的白衣年轻仆役守在月亮门外,朝他低头行礼,道:“谢公子睡着未醒,林公子可要进去探望?”
林故渊连道不用,慌慌张张快步走了,边走边从伞下往小院深处瞧,透过花墙,只见暮色四合,一色黛瓦白墙反射着淡蓝的水光,青磨地砖被雨打湿,青油油一片,檐下窗格透出烛光,窗上却不见人影。也不知他睡得怎样,做没做梦,是否又四仰八叉的摊在床上,衣裳不肯好好穿,连被子都不盖一条。
酒后体虚,又赶上下雨,最易招惹风邪。
雨声沙沙,格外寂寥。
走出去老远,才发觉手心被汗濡湿,连带浸湿了手里的湘妃竹伞柄,涩的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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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离其实睡得不好。
春雨如酥,暖热潮湿,像极了那里。
南疆多瘴气毒虫,树林广袤,天像是漏了个窟窿,成日没完没了的下着雨,滴滴答答,一时小,一时大,床铺被衾都发了霉,一抖抖出好几个硕大的虫,盘在地上乱扭乱爬。
那是一间清寂的小院,到处种着翠竹,开着绚烂小花,竹搭宅楼架在半空,向外探出一片露台,淅淅沥沥的雨沿着屋檐落成了帘子。
每日许多奇形怪状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斗笠遮面,有的脸蒙青布,一应神色匆匆,带来外面潮湿的水汽,摘下蓑衣,恭恭敬敬站在厅里,依次说着什么,有时师父赏他们一盏茶喝,有时什么都不做,师父脸戴铁面具,高高在上,威严神秘,不可揣测,偶尔吐露一言半语,下面的人就震上三震。
他们总在议事,神情慌张诡谲,他已经习惯了,躲在墙后静静擦他的刀。
每逢频繁的议事结束,不久便生变故,有时是所谓“正道”大举来袭,有时是自己人里出了叛逆,有一次一直杀到院里,屋顶、院外、药圃、遮天的榕树树冠全是人,暗器如雨一般落下,地上尸体越来越多,越堆越高,后面的人踩着前人的尸体跳进院子,永无止息,血流成了河,瓢泼大雨里,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杀戮的疯狂血光,暗沉沉的,一双又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有些熟悉的面孔倒在了尸体堆里,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他记得她,他们叫她金丹甘,她穿苗疆的衣裳,一身叮当作响的银饰,常常带油茶和香竹饭给他,弯下腰,笑着喊他:“小离儿。”现在她拖着一大把发团躺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支银枪,大雨洗去了她脸上的污浊和汗渍,她睁着眼睛,那双眼睛曾经灵动的像猫,现在成了死鱼眼,蒙着厚硬的灰雾。
背后插满羽箭的人爬向檐下台阶,满脸血污,目眦尽裂,用最后一丝力气朝黑洞洞的屋子呼喊:“快走,教主,带曼娘走,带两位小少主走。”
曼娘牵着他站在檐下,胆识惊人,容色不改,静看院中杀业四起,血雨腥风。
他见惯了生死,从不恐惧,只觉得厌倦。
他们又在议事了,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客人走了,师父摘了面具,却是最慈爱宽厚的一张面孔,师父背后站着个影子似的紫衣女人,大家都喊她曼娘,生的端庄丰腴,面容薄而苍白,头发是无底的黑,乍一看还是二八少女,走近了才发现眼角有细密皱纹,鼻翅扑着厚厚的粉。
曼娘不会武功,也不是师父的发妻,大家不知道她从何处而来,只一个学着一个叫她曼娘。
曼娘摆出三两小菜,端上两碗粳米粥:“小少主,吃饭了。”回眸温柔一笑:“我的离儿最好,回回按时到家,说了酉时三刻就是酉时三刻,一分不错,从来不用人催。”
师父慢悠悠回头:“来,来,你们俩出来,多吃饭,长得高。”
手掌擦过他的额头,是老人的手,干燥,温凉,柔和,散发浅淡药香。
那粥香且白润,沉甸甸的一大碗捧在手里,冒着热气,笃定安和,像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