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仪偶然发现的关于海妖的事情并没有结束,相反它只是一个开始, 只是宁仪也没想到这件事开始得急促, 结束的更是让人猝不及防。
安夏继之前见面后又与他联系了几次,只是每次约见都被宁仪拒绝。
眼见着到了暾暾满月酒前一天,安夏忽然告诉他, 她们在帝都的地位最高的大人希望与他见一面, 或许能够当面解决宁仪劝阻的事情。
宁仪对此抱有很大期待。
毕竟这是一族的事, 仅仅靠他去说, 既没有说服力也没有威慑力。如果能让这位安夏口中敬畏至极的“大人”下达命令,明令禁止族内人杀害交易获取少年内脏, 那无疑会事半功倍。
怀着这样的看见曙光的心情,宁仪犹豫了一下, 答应了对方希望半夜一点见的要求。
当夜夜色朦胧,月光倾泻, 风却比白天更凛冽刺骨很多,偶尔划过仿佛鬼魂呜咽的呼啸声。
宁仪扶着有些酸软的腰悄悄起身, 给付锐修施了个助眠的小法术,在路过婴儿房时,瞧见暾暾挥舞着小爪子, 咿呀出声, 并隐约有要放声哭闹的趋势。
宁仪连忙闪现在暾暾面前, 醒过来的暾暾看见他果然安静下来,一双灿若繁星的明眸笑呵呵地盯着他,流着口水抓着他的手要亲他。
宁仪由着他抓着, 俯身亲亲他的额头,又招来打盹的啾啾让它帮忙照顾。
啾啾虽然不能化形,但毕竟是只成精的鸟,许多小事动动翅膀用灵力就做得了。
见宁仪要走,已经习惯了他神出鬼没的啾啾摆摆翅膀,一边跟他告别,一边哼着曲儿哄暾暾入睡。
宁仪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随意在玄关处披了件外套,顶着如刀割般的寒风出了门。
对方约见的地方离宁仪之前住过的医院很近,只隔了一条街,是在一处颇为空旷、除了枯黄的草地只剩几道栏杆几根电线杆的地方,重要的是,没有监控。
现在半夜一点,是连电线上都不会有麻雀停留的时间。
宁仪不是没有质疑过为什么会选这么个地方,尽管以他如今精进了不少的修为来说,并不算很担心,但对方定在这里谈话,免不得有些别的想法。
宁仪多疑地想,说不定有陷阱呢
但对方现在认定自己是蛟龙一族的人,应当不会得罪自己才对。
宁仪轻抚手上的戒指。
上一次他回家后,有试探着问过付锐修关于这蛟珠的事,却半点情况都没问出来。
付锐修表现的太过正常,像是真的不知道内情,宁仪只得作罢。
总之暾暾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他隐藏起翅膀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个漂亮些的人类婴孩。
然而,来到约定地点,看见意料之外的人后,宁仪才猛然发现,或许这件事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偌大的昏暗天色笼罩下的地域,除去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并未露脸的男人,另一个人却是自己熟悉的。
项邱居然也在。
项邱的脸色发青,面上笼着寒霜,一言不发。
周身有细微的血腥气。
宁仪神色一肃。
那血是项邱自己的。
披斗篷的男人见他停在十米开外,撩下兜帽,露出一张并不明晰的脸来,仿佛被雾遮掩住了一般。
宁仪警铃大作。
这人绝对比自己想象中强很多。
“你就是宁仪”那人声线有些磁性的沙哑,一顿一滞地并不流畅,像是电波嗞啦流过的感觉。
“鄙人姓高,前来与你商议你所要求的事。”
宁仪回应他,“项医生怎么也在这”
“呵。”那人朝项邱伸过手,“你说他吗”
他手掌中银光一闪而过,原本离他几步远的项邱被迫被一股强力吸过去,脖子瞬间被钳制住,只能发出几声挣扎的呜声。
“你要做什么”宁仪喉头一紧,连忙问。
“他做事太不谨慎,让人发现了端倪,又向你暴露了我们的存在,自然应当按叛徒处置。”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卡顿,像是老旧又干涩的机器。
在他面前处置
威慑他吗
但这杀的是他们自己的人啊。
宁仪喉结滚动,捻了捻指头,“这与你要跟我说的事没有什么关系吧,带他来真的不是来破坏气氛的”
“呵呵,不、不,是营造气氛的。”那人另一只手拂过项邱的头顶,笑着道,“而且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小朋友我相信没有这个桥梁,我们会搭建起一个更便于交流相处的新渠道。”
宁仪一动不动地盯着被扼住喉咙近乎窒息的项邱,对方似乎连基本的逃命本事都施展不出来。
难道你要袒护这个杀人凶手吗
他仿佛听到那人这么问。
宁仪捏紧了拳头,在心里狂摇头。
他不会。
对方挑起唇角,手中陡一用力,寒光大盛。
项邱连呼喊都发不出,连身为魔的身体都再不能凝聚,在他手里从接触的脖颈处四散成黑烟。
那人手一扬,黑烟便登时散了。
宁仪只觉心里哪里有说不上来的不对劲,面上却还要保持一派平稳,不能让对方看出丝毫波动。
忽然,那被挥散的黑烟悄无声息的,借助黑暗的遮掩飘回来一缕,回荡在宁仪耳侧,有间断的声音直往他脑海中去。
“我早在之前就知道必会有今日所以我已经把蓉蓉托付给她在国外生活的姑姑。但我这妹妹嫌柚子太吵不愿意养,我只能将柚子寄去了你家,明天就能到,它挺喜欢你的,希望你能善待它如果你也不能养,那就是它的命了”
细若游丝的尾音伴着两声长叹,又像是含着笑,随风乍然飘散。
宁仪脸皮一阵抽动。
之前还打过自己的主意,转头就敢让自己替他养宠物,这种事大概也就项邱干的出来。
“好了。”拥有符合身份修为的姓氏的海妖开口,“碍眼的人已经没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
宁仪正色。
“我海妖一族确实是想倚靠蛟龙族不错,但凭你还不够资格阻止我族捕猎交易人类少年这件事。”那人磨砂一样的声音擦过空气,隐隐带出气浪的震颤,“我可以下令,但会有很多族人不服气。”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宁仪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问道。
“打败我。”海妖伸手招来一柄银色权杖,顶上缀饰冰蓝色的海妖之泪。“我就答应你的请求。”
宁仪舌尖抵住上颚,手指有些控制不住地蜷曲,继而握紧。
“好,你说话算话。”
“自然。”
晨曦初露,临近拂晓时分的天光在云端展露头角,为云朵披上彩衣。远远近近陆续有鸟雀啾鸣声响起。
残破不全的保护罩内的灵光五彩缤纷,亮个不停,如今却骤然被远处一声雄浑恢弘的钟响打破。
胶着许久的对抗因钟声扰乱,一方被震碎了刚凝出的光球,喷出一口血急急后退。
深远的钟声犹在回荡,宁仪终于能趁机歇一口气,借助蛟珠祭出最后一击。
此时他体内的灵力早已空空荡荡,再无半分可用。
这一击一出,胜负立见分晓。
十多分钟后,恨不得把钟头往前拨几个大格子的宁仪拖着受伤的躯体急忙往回赶。
再过一小时,付锐修就该醒了。
宁仪撑着一口气以如今能够有的最快速度飞快回到家,一进门就被玄关处的全身镜给吓了一跳。
原本以他现有的修为是压根斗不过海妖的,那人比自己要高一个大境界。
但宁仪凭借自己高贵血脉中的纯厚灵力以及传承记忆中的制敌之法,愣是靠着蛟珠中源源不断的灵气把对方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种硬耗的方法无疑让宁仪吃尽了苦头,最后虽然是靠着那不知道哪来的压制妖魔的钟声提前险胜,但自己却也已经快到了尽头。
这次他好在有蛟珠相助,那海妖的法宝说起来也相当多,不过品阶都不够高,不然现在该躺着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宁仪之前看不见还不觉得,现在对着镜子一照,差点没认出来镜子中的人是自己。
衣角破烂发尾凌乱都是小事,这里一个血口子那里一道痕迹恢复起来也快,但这副身体被掏空似的惨白无力的神色,简直快和游魂差不多了。
就连他手上的蛟珠,光泽都黯淡了不少。
宁仪耷着眼皮,轻“啧”了一声。
今天可是满月酒啊,不能出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