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出到日中,城墙下行人匆匆,百姓们的脸上虽有风霜,却始终洋溢着对日后的向往。
赵公公处理完宫中的杂务,前来寻季沧亭,见她的衣衫已被濛濛细雨浸湿,无声叹息着将伞撑起送至她头顶。
“……陛下,朝中之事皆按陛下的安排进行,一切亦皆在陛下与太师的预料之中,官闱之事,群臣自顾不暇,待官闱过后,革新之事大局已定,他们再难撼动国策。”
“赵公公,你说作为天子,是不是不该放走这个不世出的辅臣”季沧亭道。
“那陛下,可曾真正将国公视为辅臣”
“他是授我治国之能的恩师,也是我至今仍认定要誓同生死的人。”季沧亭无喜无悲,道,“这样重要的人,却连再见我一面都不曾,便要去到千山万水之外了。”
赵公公道:“陛下若是心里难过……”
“我不难过,我只是在想,这些年我每每离开炀陵往塞北而去时,他是不是也如我般站在这里……那时的他,是否也抱着我这样的心情”
“情深易伤,陛下,朝中还有要事在等你。”
季沧亭轻声道:“再等等吧,我那时都回头过了,他欠我一次。”
那一日直至夜幕初开,远去的人也再未曾回头,枯等了许久的季沧亭,也不得不再次披上一身华贵的衮服,回到了深宫面对她的王途。
……
二月初十。
刑部突遭大火,好在着火的档案库救援及时,只烧去了部分陈年旧卷,并未有多少损失。次日,整理库房的差役忽然发现,之前由御驾亲自带回的苟正业体内蜡丸书受热竟显现出些许字迹。
朝中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季沧亭大怒,一边让人追查纵火元凶,一边让人查验蜡丸书上的人名,但字迹模糊不清,校对之下,符合条件的嫌犯足有上百人,大多涉及石莽曾经的党羽。
刑部全衙上下动身前往各地捉拿嫌犯,很快传出消息,称有一人乃是苟正业连襟,为保全家小,愿意供出当年苟正业自石莽处授意谋害冀川侯的始末。
二月十七,刑部官员押解着苟正业连襟在炀陵外的驿馆落脚时,驿馆里有一仆役深夜摸进了证人客房,正欲下杀手灭口时,四周光烛骤亮,却见榻上的乃是刑部的衙役,一声大喝之下,伏兵尽出,直接将之制服。
很快,消息传入京中,某夜,一个官员趁夜慌张冲入太尉府,一见石梁玉就跪了下来。
“大人救我!”
回应他的是太尉府暗卫两个响亮的耳光,以及石梁玉阴沉的声音。
“本官早就说过,本官经手此事,做得绝对干净,这分明陛下刻意布局,你们这些蠢货,偏要去咬这个饵!”
官吏目露绝望:“大人你不能不救我,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我被陛下发现了,那您也要一同牵涉进来!”
石梁玉漠然道:“本官那时何来兵权,皆是报给兵部经手的,杀人的都是你的士卒,便是查到了,只消把你抛出去,便能摘得一干二净。”
“下官……下官是看陛下有那蜡丸书,苟正业又是与下官昔日一同在石莽大人手下效力的,想防患于未然——”
“自作聪明。”石梁玉抿了一口茶,道,“你去准备万两白银,就当是买命钱,本官保你家小无殃。”
官吏千恩万谢地离开后,石梁玉身后的屏风阴影里走出一个满面阴霾的武将。
“太尉大人,为何要收他的银钱”
“我受他的贿,是为了保你。”石梁玉道,“明日你来查抄太尉府,把这人的万两白银抄走,然后报至刑部弹劾本官收受贿赂需严惩。”
“这是为何陛下并无切实的证据。”
“收受贿赂,恰巧暗示我与此事无关,以陛下的敏锐,恐怕一早便怀疑到了我身上,所以这半年来一直拿我周围的势力开刀,早晚要同我正面冲突。此时此刻断不能让她觉得我在反抗,断尾求生,方为上策。”
武将虽不懂他的意图,但出于对他心计的信重,仍是夸赞道:“太尉大人的神机妙算,从不输于那成家璧玉,也不知世人是不是眼瞎……”
“不准拿我和他比!”
突如其来的怒声,教武将一惊。
“末将失言,不知……不知太尉大人若遭贬谪,几时能回京”
石梁玉一声迸发的怒言过后,语调又缓了下来,冷淡道:“不会太久,吏部上下已打点好,此事若顺利,之后便会将我贬至慈陵做太守。”
“啊慈陵,那不就是最近传言在闹瘟疫的……”
“没错,本官不止要消弭瘟疫,还要自己亲自染上瘟疫,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逆势而上。”
“大人,此举风险甚大,陛下又是个杀伐之人,可值得一赌”
“当然。”石梁玉拨弄了一下案上的烛火,微微的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我赌她,是个重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