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宛心里存了事,也就没心思赏灯了。
陆明珠惦记着凌霄, 也要走。
程静昕笑道:“你们俩虽然人还在这里, 心已经飞到心上人身边去了。既然如此, 今天便散了吧, 天色也不早了。”
“你自己还不是想去看容夫子。”陆明珠笑呵呵道, “咱们就大哥别说二哥了。”
两人已经从被打趣就害羞,发展到互相打趣也脸不红,心不跳了。
看着说说笑笑的好友, 江令宛的嘴角也忍不住噙了一丝笑意。
离开酒楼, 来到马车旁,萧湛已经在等着了。
陆明珠跟程静昕一左一右地挽着江令宛的胳膊, 远远见了萧湛,俩人从互相打趣变成了一起打趣江令宛。
程静昕见好友婚姻幸福, 夫妻恩爱,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笑眯眯道:“幸好送你下来了,若是再迟一会, 萧五爷怕是要找到酒楼去了。”
陆明珠更是夸张地松开了江令宛:“我可不敢在萧湛面前跟你亲近了,上次不过是搂着你, 他两眼冰凉, 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怕了, 怕了, 惹不起, 惹不起。”
江令宛一人瞪了一眼,与她们相视而笑。
三个女孩子像三朵水灵灵的鲜花,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萧湛却只能看到中间最娇艳的那一朵。
江令宛迎上去,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早”
赏灯夜宴一般都要到半夜才结束的,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皇上突然身体不适,就让提前散了。”
江令宛立刻皱了眉:“是什么病要紧吗”洪文帝前世就是病死的。
萧湛摇头:“无碍。赵老大夫已经进宫瞧过了,是腿上长了一个疮。”
当时几位皇子与太医、赵老大夫在寝殿,他与诸臣在殿外候着,四皇子出来时,脸色很不正常,让他跟文武官员都紧张了几分。
后来得知,没有大碍,只是那烂疮有酒盅那么大,把四皇子吓着了。
赵老大夫说是去岁夏天积下的热毒,冬天地龙又烧得太热,这几日过节饮酒太多,热疮就发出来了。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碍。赵老大夫已经把脓疮清理干净,只要按时上药,半个月就可痊愈。
“那就好。”江令宛松了一口气。
萧湛见她眉头不皱了,他的眉宇也不自觉跟着舒展。上了马车,他摸出一盏灯给她。
是一盏五彩七宝琉璃灯,造型是今年的生肖——老虎,小老虎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江令宛没想到会有礼物,笑着问他:“这盏灯是哪里来的”
琉璃灯年年有,但射中的人不许再参加第二次,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跟人打赌赢来的。”他笑道,“希望我们今年能生一只虎头虎脑的虎宝宝。”
什么一只虎宝宝,有用一只来形容自己孩子的吗
不过若真能生一个虎宝宝,也挺好的啊。
她望着小老虎灯的两只大眼睛,想象着自己孩子的样子,不由弯起了嘴角。
前世中毒不能生育做母亲,是她一大遗憾,这一世她应该能顺利怀上孩子的吧。
她眼中期盼的模样,让萧湛也翘起了嘴角:“这几个月我会辛勤耕耘的,一定能让你早日怀上孩子。两个月后,圣上要到安山春狩,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更容易怀上孩子。”
江令宛听到安山春狩这几个字,立刻想到了前世。
洪文帝几乎年年春狩秋猎,她记不得太清,具体是哪一年春狩御赐,萧湛救驾挡毒箭,老国公坠马身亡的了。
所以每一年都有可能,今年也不例外。
原本她想的是阻止萧湛去,但这不现实,因为她并不知具体是哪一年,她可以阻止一年,并不能年年都阻止。
所以,这几个月,她让人准备了一件金丝软甲,等春狩之时,让萧湛穿着。
她还准备把春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告诉萧湛,提前向他示警,既然萧湛带她去,那就更好了,她可以见机行事。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不过,你明天得陪我去一趟白云寺。”
其实她自己去就可以了,但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跳出来,让萧湛一起去。
……
第二天,三人在定国公府汇合,听说萧湛要去,陆明珠、程静昕又是一阵打趣。还把车门拦着,无论如何不让江令宛上她们的马车,逼她跟萧湛一起坐。
江令宛没辙,跟萧湛一起坐了。
萧湛却满意地点头:“你这个两个朋友,很不错。”
江令宛也无语了。
另一辆马车里,陆明珠笑呵呵道:“宛姐儿跟萧湛真是如胶似漆,片刻都舍不得分开。等会到了白云寺,我们俩先去,问过一清道长之后,我们就走,不跟他们一起做大灯笼了,免得碍他们的眼。”
程静昕表示赞同:“也免得他们秀恩爱,我们受暴击。”
到了白云寺,知客和尚领着几人去见一清道长,陆明珠跟程静昕就像之前商量的那样,陆明珠最先进去,程静昕第二进去。
俩人问的是姻缘,俱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出来时都笑眯眯,一脸喜色。
“我们都是好消息,宛姐儿也一定是好消息。”两人笑着对好友说,“你快进去吧。”
江令宛稳了稳心神,提步走近房中。
一名身穿白色道袍的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乌发玉颜,不过二十岁左右,他双目闭着,容貌十分出众,仙风道骨,气度清奇。
江令宛愣了愣,她以为会见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不想一清道长竟然如此年轻。
就在此时,一清道长睁开了眼睛,双目清澈而温润:“一别数年,江娘子可安好”
江令宛愕然。
一清道长是年轻人的面容,嗓音却十分沧桑衰老,比老国公,赵爷爷……不,比她见过的所有的老人声音都更苍老。
然而这并不是江令宛吃惊的原因,江令宛愕然,是因为他的称呼,他叫她江娘子。
这个称呼是前世她到主子身边替他管家后,旁人对她的尊称。
一清道长叫出了这个称呼,看来她的猜测没有错了。
江令宛双手合十,跪坐在一清道长对面的蒲团上,一揖:“我一向都好,多谢道长问候,只不知道长的一别多年,是什么意思。”
“无妨,我这便让你知晓。”
一清道长轻轻一推,他面前的那张矮桌似飘似移来到江令宛面前。
矮桌上倒扣着一面圆镜,在一清道长的示意下,江令宛翻转圆镜。
圆镜里竟然不是江令宛的脸,而是另外一人。
主子!
江令宛呼吸一促,立刻把镜子抓在手中,目不转睛盯着镜子看。
她看到主子教他箭法,她射箭的时候,主子就在旁边看着她,眼眸深邃,饱含真情。
她看到她主子教她音律,弹琴的时候,她不小心崩断了弦,伤了手,把手指含在嘴里,主子想上前看她的伤,走了两步又停下。等她走后,主子立刻将那张名琴摔碎。
她坠马时,主子冷着脸让那个侍卫去领军棍,他眼中的狠厉让人心惊。
她看到主子蛊毒发作,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看到他走进冰窖,以冰镇蛊,躺在冰床上发抖;看到他挥着鞭子,将屋中的一切都打碎,眼中是嗜血的痛苦。
江令宛看着镜中,心发抖,手也在抖,镜子突然也开始晃动,里面的景象模糊不清,当晃动停下来时,镜中又换了一个场景。
镜子里的人不再是主子了,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她十分消瘦,面容苍白,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躺在床上,病得十分厉害。一只黑色的大狗在床边打转,焦急地舔她的手,不时发出呜鸣。
大狗是黑仔,床上的那个人是她。
病重之后,主子就把所有的镜子收起来,不许她照镜子了。
她猜到自己一定很难看,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难看。
那哪是人啊简直就是一具骷髅,深陷的眼窝像两个巨大的黑洞,眼珠子又很大,消瘦到双唇都包不住牙。
若非知道那个人是自己,她看了都觉得害怕。
可主子却不怕,他不再顾忌男女大防了,他亲自照顾她,给她喂药,每天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
一向清冷的人,竟然也会说笑话逗她开心了。
她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太医与各种名医来来往往,她的病始终不见好,然后主子找到了一清道长。
她看到一清道长摆了乾坤阵,不在京城,而是在主子住的澹怀堂。
她看到主子来看她,握着她的说,温柔地跟她说话。
江令宛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因为这一幕她记得,主子说,还差一位药引子,等他去京城,取了药引子,她就能康复了。
然后主子走了,他来到澹怀堂乾坤阵,一清道长开始做法,九承大叔眼中都是泪水,主子朝乾坤阵中间的那个巨大熔炉而去。
不、不、不,主子,不要!
江令宛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死就死,她不要重生,她宁愿死,也不要主子用这种方式换她活。
镜中的画面又是一晃,她重生了,回到十二岁的模样,在江家闺房。
主子!
主子!
江令宛泣不成声!
……
江令宛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走出一清道长的房门时,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萧湛大步走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
他声音中含着隐怒,朝一清道长的房门口瞥了一眼,眼神非常的冷。
主子,五舅舅……
江令宛没说话,扑进萧湛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
一清道长说,当时主子可以不必进熔炉,只消饮下符水,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消亡,但主子选择了熔炉,因为经过熔炉浴火,他也可以重生。
只是他们俩人,只有她会记得前世的事情,而他是不记得的。
唯有她找到一清道长,同意开启他的记忆,他才能想起从前的种种。
只是代价是她折损元寿十年。
十年算什么,只要能让主子想起前世的事,让主子避开前世的悲剧,便是让她立刻死了,她也愿意。
她不哭了,不难过了,她高兴。
因为马上,她就真的要跟主子重逢了。
“五舅舅。”她仰起头,声音很虔诚,“一清道长有话要跟你说。”
她身子在发抖,不知是怕还是冷的,萧湛将她裹在披风之中:“我们先回家。”
这个一清道长是怎么回事,先把她送回家了,他再好好弄清楚。
“不不。”江令宛紧紧抓着他披风,“你一定要去。”
她眼中流露出哀求,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好。”
萧湛把披风解开,给她披上:“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
江令宛目送萧湛进去,抱着披风等候。
一炷香,两炷香,半个时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也没见萧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