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江令宛一早起床装扮。
之前在宫里听了两年的经筵, 进宫都穿着京华女学统一的服装,也不必刻意打扮,可今天不同。
她的身份不再是京华女学的学生,而是萧湛的未婚妻。
她穿了玫瑰粉的撒花烟罗衫,沉香色金线绣花裙,头上戴着白玉嵌红珊瑚珠钗,简单的描了眉,并不需要特意涂脂抹粉, 便唇红齿白,人比花娇。
梅雪娘眼中有遮不住的骄傲, 她的宝贝女儿要进宫给未来婆家人相看了。
她握了握女儿的手,叮嘱她:“就跟平时一样就好了。”
这是御赐的婚姻, 皇上保的媒, 萧湛也满意,虽然相看就是走个过场,但顾金亭的前车之鉴在那儿,她还是希望女儿能得到未来婆婆的喜欢。
“母亲。”江令宛展颜一笑, 安她的心, “我这么漂亮, 这么聪明,何愁她们不喜欢我。您就放心吧。”
梅雪娘点头:“去吧,母亲等你回来。”
傅淑妃住在昭阳宫,她喜欢花, 昭阳宫正殿的庭院里,摆放了各色的花卉,赏心悦目,馨香扑鼻。
进了正殿,江令宛先给傅淑妃行礼。
“起来吧,赐座。”
傅淑妃长得很漂亮,虽然不年轻了,却保养得当,看着不过花信年华,其实她所出的大皇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
傅淑妃看着江令宛,声音温柔亲切:“清华性子冷清,一直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这些年为了他娶妻的事情,我跟姐姐几乎快磨破了嘴。本以为他要把自己耽误了,没想到天下掉下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收拢了他的心,让他愿意娶亲。”
“我姐姐听说赐婚了,喜欢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就进宫来,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召你进宫来见一见。”
傅淑妃满意地看着江令宛:“你的才华容貌品行是经皇上认可的,今天让你来,不是挑剔,就是姐姐她高兴,想提前见一见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很喜欢你。”
她很疼萧湛,这个人尽皆知,若不是大公主跟萧湛年岁不匹配,她都想把亲生的大公主嫁给萧湛了。
两人正说着话,锦绣通禀:“娘娘,萧大夫人来了。”
傅淑妃忙让请进来。
不一会,就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穿丁香色妆花缎褙子,头戴赤金碧玉簪,容貌与傅淑妃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傅淑妃的姐姐。
萧大夫人傅氏给傅淑妃请安,傅淑妃嗔怪:“姐姐,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傅氏一边行礼一边笑:“的确没外人。”
她眼睛落在江令宛身上,笑着打量她,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明媚娇艳的像朵花,就是年纪小了一些。不过清华说了,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本事却很大,管家算账无一不精,不像她,什么都不会,帮不上清华什么忙。
姑娘还这么小,就要嫁过来给清华生儿育女、操持中馈了,她一定把姑娘当自己女儿疼。
所以,当江令宛来给她行礼的时候,傅氏就拉住了江令宛的手,笑着拍了拍:“有你照顾清华,我以后就能放心地享清福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镯子套在了江令宛的手腕上。
赤金的镯子,沉甸甸的,上面镶满了各色宝石,闪瞎人的眼。
傅氏却很满意,因为她提前打听过了,未来儿媳妇喜欢金银,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这个镯子正符合。
她是个简单的人,江令宛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虽然窘,却也觉得高兴,毕竟傅氏是喜欢自己才会打听自己的喜好,虽然手段简单粗暴,却是她的一片心意。
江令宛笑着道谢:“谢谢夫人,我很喜欢。”
跟面对别人是客套的笑不一样,她发自内心笑的时候就格外的漂亮,弯弯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唇角绽开一个酒窝,像朵娇艳的牡丹花。
傅氏看着就“哎呀”了一声:“你这孩子,笑起来真好看,这以后……”
这以后跟清华生了孩子,不知道要漂亮成什么样子。
“以后要多笑。”她呵呵地笑,及时改了口。
傅淑妃看着她们婆媳相和的模样,心里替傅氏高兴,她这个姐姐性子太懦弱了,明明是长子长媳,身后又有公公撑腰,却依然斗不过妾氏,连管家大权都旁落。如今有了江令宛这么个儿媳妇,很快就能立起来了。
她也希望姐姐能在萧家内宅站稳脚跟,这样萧湛势力更大,姐姐跟萧湛日子安稳,对她对四皇子也是一种助力。
傅淑妃让宫女把那两盆双色玫瑰花过来:“姐姐看好了女儿花,便来看看玫瑰吧,昨儿新得的贡品。”
这一语双关,是说江令宛这个小女孩儿漂亮的像朵花;也是说傅氏把江令宛当做女儿看的意思。
傅氏听了果然高兴,拉着江令宛看花。
锦绣又来通传:“娘娘,皇后宫里来人了,说得了几盆花,听说江小姐进宫了,就赏给江小姐两盆,让江小姐去坤宁宫拿花。”
宁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跟傅淑妃所出的四皇子一直在明争暗斗,之前风荷宴上江令宛又联手萧湛踩了宁皇后的脸,她这时候叫江令宛去,恐怕没安好心啊。
但皇后有赏赐,又不能不去领赏谢恩。
傅氏很担心,傅淑妃说:“你去吧,不用怕,我这就让锦绣告诉清华一声。”
傅氏便笑了:“还是娘娘有主意。我们不好跟到皇后宫里去,清华不同,未婚妻进宫了,他想见一见,没人说什么。”
……
坤宁宫,宁皇后正跟宁轩说话:“……这是最后一次了,阿轩,姑母为了你冒了很大的风险。”
宁皇后的语气虽然不赞同,却又不失和蔼。
宁轩心里冷笑,他姑母一向都是如此,对她有用的时候,她便是疼爱侄儿的好姑姑;一朝无用,便会被她丢到一边。
就如当年,她对他的母亲那样。
他母亲是永平侯夫人,与父亲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只因汾阳长公主看中了父亲,李太后就要父亲休妻。
父亲没答应,姑母却为了巴结李太后,讨好汾阳长公主,骗母亲进宫,母亲回来后就吐血亡故了。
她当皇后的路是用母亲的鲜血铺成的。
她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殊不知他早就知道母亲的死因了。
现在,她想利用他,给她的儿子铺路,什么姑侄之情,一律是假的。
宁轩垂眸,一派感激:“多谢姑母,侄儿记着您的情,一定报答。”
……
事情还要从六月六风荷节那天说起。
风荷节结束之后,萧湛跟江令宛出宫了,宁轩却没走,因为宁皇后传话,让他去坤宁宫。
宁轩眼睁睁看着江令宛上了萧湛的马车,满心不甘。
他为了风荷节准备了很久,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独独没算中结局。
在外为官这两年,他心心念念想着的,只有她。
她第一次跟他见面,问他名字时明媚娇艳的模样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他不能想象她有一天会那样对另外一个男人笑,对另外一个男人撒娇。
她只能是他的。
所以他才拼命立功,就为了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婚事,就为了能娶她。
他不怕得罪宁皇后,更不怕得罪李太后与海陵郡主,只要能得到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萧湛!
他藏得好深!
什么舅舅,什么亲戚,他早就包藏祸心!
他对顾金亭出手,甚至他在风荷节上的表现,这一切都在萧湛的算计之中,他潜伏在暗中,渔翁得利。
宁轩胸口有一股火在燃烧。
他不会放弃的,他不会让她就这么嫁给他的,她是他的。
他到坤宁宫的时候,宁皇后并不在,她被李太后叫去了。
海陵郡主哭着跑回了慈宁宫,李太后便知道了这边的情况,海陵郡主是她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多少人要求娶海陵郡主,她看上了宁轩,是宁轩的福气,没想到宁轩竟然这么大胆,让海陵郡主丢了这么大的颜面。
“皇后!”李太后面沉如水,冷冷将茶盏摔到宁皇后面前,“你们宁家的人都很有种,耍心眼子耍到哀家跟前了。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这个皇后之位,是谁给你争取来的!”
洪文帝的原配李皇后,是李太后的娘家侄女,李皇后病故后,洪文帝想扶傅淑妃为皇后,是她讨好了李太后,所以才得到这个皇后之位。
宁皇后当然不敢忘,她也知道自己在洪文帝面前不如傅淑妃得宠,所以一直巴结李太后。
没想到宁轩打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风荷节一结束,她就来请罪了。
“母后息怒,儿臣也不知宁轩他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会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他知道错了,儿臣会好好教训他,让他亲自来给母后、给海陵赔罪!”
宁皇后虽然是皇后,但是在李太后面前,实在一点体面都没有,身上的皇后凤袍都被李太后的茶水泼湿了,她无暇顾及,只是连连道歉。
李太后的冷哼道:“宁轩敢欺负海陵,哀家自然不会放过。至于赔罪就不必了,哀家自会去跟皇帝说,外甥女被朝臣欺负了,他这个皇帝舅舅得评一评这个理。”
本来宁轩娶海陵郡主,就是宁皇后先开的口,闹成这个样子,宁家理亏。
洪文帝最是孝顺,若李太后真的开了口,恐怕宁轩手中的兵权就危险了。
宁皇后如临大敌,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颜面了,噗通一声跪下来求李太后。
李太后并不搭理她,只是捻着佛珠,任她嘴巴都说干了,也没有正眼瞧她一下。
宁皇后没辙,只能含恨回宫,一见到了宁轩就责问开了:“你今天真的太冒失了,弄成这个样子,该如何收场”
“你知不知道,太后说要去找皇上评理!”
到时候不单单宁轩会受斥责,就连宁皇后、大皇子都会受到牵连,得罪了李太后,大皇子若想夺嫡,怕是难上加难了。
她疼这个娘家侄儿,但也是有条件的。如今她没给自己帮忙,反而给自己惹了麻烦,宁皇后自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和蔼的姑母了。
宁轩撩了衣摆,跪在宁皇后面前:“此事皆是由我引起,牵连了姑母,是我的错。”
“你既然知错,就把这件事摆平!”宁皇后冷笑,“本宫信任你,才容你这样放肆,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你下次再这样轻举妄动,就不要怪本宫不顾情面了。”
宁轩脸色不变,声音平稳如昔:“姑母放心,我会解决的。”
他本来打算的很好,娶江令宛为妻,就算一无所有,他也可以从头开始。手中的权势,富贵的生活,旁人羡慕的身份,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
可现在,她被萧湛夺走了,权势于他就非常重要了,只有比萧湛的权利更大,他才能把她抢回来。
宁轩眼中阴沉沉,到了慈宁宫,他便收起一身的戾气,换上的惭愧的模样:“宁轩求见太后,求见海陵郡主。”
他连正殿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宫嬷嬷拦住了:“宁世子,太后今日不爽利,不召见任何人,请回吧。”
宁轩没再说什么,朝后退了两步,在慈宁宫院中的甬道上端端正正跪下:“宁轩有错,向太后请罪,向郡主请罪。”
宫嬷嬷跟着太后,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便对宁轩说:“世子还是回去吧,太后是不会见你的。”
他知道李太后不会见他,他要求见的,也不是李太后。
六月烈日如火,热浪阵阵,宁轩跪得笔直,不一会就大汗淋漓,全身湿透。
他不以为意,只是跪着,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诚心。
有一抹粉裙在墙角那边露出来,又飞快退回去,宁轩装作没看见。</p>
海陵郡主还在哭,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被她悉数扫到地上,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