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休复原本是站在角落里看他们蹴鞠的。读书时候温老先生也爱带他们玩儿, 只他忙着维持生计,没多少空余时间。
后来去燕京, 这种活动也颇多, 尤其礼节宴会之时, 年轻人常玩。他参加过几次, 不过也没玩懂什么门道,勉强算是入门的水平,左右不过是图个乐子,胜负无所谓。
看自个儿学生蹴鞠, 心情就比较微妙了,尤其是赛场中央还有那个日日给他写情诗的小姑娘。
一身绛红劲装勾勒出窈窕身形, 传了好球就回头冲他笑, 日头映得小姑娘发丝泛着金光,明艳动人得很, 叫人眼里只能瞧见她。
张休复自认,为人师长, 该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但是身上不知道哪儿出了毛病, 完全不听他脑子使唤。
于虞笑, 他就想跟着笑,垂头丧气的时候他简直想揪着对面的队长不让人家进球。
这要是个病,他怕是没得救了。
上次同窗一块儿吃饭,闵明还调侃他该多参与年轻人的场子,别一天天暮气沉沉跟老僧入定一样。
结果这不用参与, 光在边上看着,心情起伏都大的离谱。
球冲于虞飞过去的一刹,他连呼吸都屏住了,反应过来就急切的冲了过去。
幸好人没事儿……
于虞醒过来已经是午时初了。
她脑袋闷闷的发晕,手脚都提不起力气来,上下眼皮跟用浆糊粘在了一块儿似得。好不容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屋顶高耸的梁木,不是她家……
于虞微蹙起眉,呼吸间盈满的尽是苦药的味道,隐约还能听见水烧沸的“咕噜”声。
“这是……”
后面跟着的“哪儿”在她歪头看见江小公子那张脸的时候,被生生吞了进去。
于虞:“……”现在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江小公子坐在塌边的圆凳上,满脸关切的来着,瞧见她这幅吞了苍蝇一样的纠结神情,脸当即冷了下来,语气不善道:“医馆。”
话末又补充道:“楚笙笙给你买点心去了,蒋谢跟着……”
大夫说人没事儿,估计是早上没吃多少东西,一上午这么剧烈活动,受了惊昏过去的。
虽然这个小姑娘说话呛脾气也差,但毕竟是因为他受了惊……江小公子如是安慰自己,跟着人来了医馆。
于虞:“……”
谁来告诉她现在该说点什么。
他们两人“独处”的经验,想来想去,只有打架被温老先生拎去书院门口罚站。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外间隐约传来大夫和病人絮絮的交谈声,衬的里间的安静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江晓焕终于受不了了似得低下头,眉毛拧到一处去,示弱一般小声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背你来医馆的是……张先生。”
“张先生”三个字简直是把嗓子眼儿挤出来的。
于虞颈后是个药枕,硬邦邦的硌得脑袋疼,她反手揪着枕头往上拽拽,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我知道。”
江晓焕应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于虞嘴边的话一下子卡壳了,怎么知道的……总不能实话实说,说她路上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正趴在张先生背上,然后她就放心的……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不能说出来的吧,活像个沾人便宜的小流氓……
因为你瞧上去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这也是不能说的,她现在浑身半分力气都没有,万一打起来指定就剩挨揍的份儿了。
于虞内侧的手微不可察的扣在凉席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腹去搓,她紧张和烦躁时手上就爱有小动作。
她斟酌着开了口:“你不是为了帮我摔倒了嘛……哪儿能立马就有力气背我走这么远的路”
昏过去之前的事儿于虞印象深刻,原因无它。
江晓焕欸,三天两头跟她斗嘴打架的江晓焕,居然破天荒的帮她……
换谁谁不震惊。
这话说的真假掺半,江晓焕却全然信了。
“谁说我没有力气了,我是……”没反应过来,说出来有点儿丢人,江小公子悻悻的住了嘴:“算了……”
“那,张先生去哪儿啦”
“……大夫说你没事儿,他就先回家了。”江晓焕不情不愿的解释。
于虞鼓起腮帮子呆了良久,才泄气般讷讷的回了一个:“哦……”
语气里的失落是个人都听的出来。
江晓焕心口火烧火燎的,烦躁得很,想开口呛她,又怕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沉默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只脸色一点点颓败下去,挺直的脊背也懈力弯了。
于虞一直注视着江晓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抽风再想找茬打架。
结果,她眼睁睁看着江小公子时时上扬的眼尾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的模样显得有些招人疼,瞧着像她家之前养的一条小狼狗。
那条狼狗是于虞打街上领回来的,叼了人家面点铺刚出笼的热包子,扑腾的一屉包子都落在地上。小狼狗被老板拿着扫帚赶走了,身上挨了好几棍子,被打的呜呜直叫唤。
那狗看上去也就不到一岁的模样,怪可怜人的,她就领了回家。
护主是护主得很,就是爱吓唬人,后来因着点意外把街坊给咬了,咬的人腿上四个血淋淋的牙印窟窿,要不是于虞赶去的早,它还不松口呢,那人这条腿就得废了。</p>
于泰和做主把小狼狗的两颗利牙给拔了,自己带着银钱随礼去给街坊规规矩矩的赔礼道歉。
拔牙时,于虞就在边上看着。它估计也知道自个儿办错了事儿,疼得两条后腿发颤支撑不住也没有敢往后缩,乌黑发亮的眼珠盯得于虞直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