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 当时的种种对话细节,张休复已经记不大清楚了。许黎是否信任于他, 对话中也没透露出半分。
明明就隔着一层石壁, 他却连出声申辩提醒的力气也没有, 毕竟他也不清楚, 许黎到底有无参与私吞赈灾钱粮一事。
朝廷搜查令下达的前一晚,张休复通宵达旦的在许学士家整理典籍,三更天的时候,影壁上映出人的身影, 一眼即过,不通武功如他也能看出此人轻功极好。
他追过去的时候, 就只看见被打来的窗户, 凉风直往屋里灌,吹的灯烛明明灭灭, 估计是没想到屋中有人,慌乱间连窗都没来得及关。
清晨他与许学士说了, 但也没在府里发现什么异样。
当日上午,许黎家就被搜出来与地方官员的往来账目, 搜查出账本的地方, 正是张休复待了一晚的书房。
要说这其中没有关联,张休复是不信的,况且,若许学士真把账目放在书房,哪儿还能放心叫他独身一人在书房待着
当天许黎就被下了狱, 皇帝抱恙在身,该案统交大理寺审理。
张休复起草证状上交大理寺,把自己看到的情形交代清楚,掌事的大理寺卿二话不说给他扣了个“包庇罪犯”的罪名,明显没有顺着证词往下深查的意思,摁死了许黎一人。
他被审问的时候,大理寺卿说的什么来着
哦对。
——张学士还有着大好前程,做什么要掺和进来,人救不了不说,自个儿也搭进去了。
张休复没有回话,沾着鲜血的长鞭一下又一下抽在身上。
直到过去许久之后,他为作证人再上燕京,有人用嘲笑的语气说:“还是张状元高瞻远瞩,早就料到了有今日”
然后。
那个比他矮足足两个头的小姑娘,总爱跟他撒娇耍赖的小姑娘,护崽似得把他挡在身后,一字一顿的铿锵说道:“别总用自个儿的歪心思揣测别人。大丈夫处世为人的道理,你怎能明白”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老师,我没做愧对良心的事,但是对错我也不清楚。”张休复的语调还是温和平静的,骨节分明的手规矩的搭在膝头,五指因为用力陷进柔软的布料里。
他抬起头看着温宏道:“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说。老师若是不信,学生也没法子证明。只要不与我断绝师生关系,旁的罚,我都愿受。”
皇帝急于给灾民一个交代,许黎全家连带仆从八十九口,尽数被流放路州。
太傅石霆还在暗中查访此案,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若是许学士真有冤情,必得昭雪。
在这之前,他不能把未有定论的线索说出来,连累旁人。
温宏听见这话,脸气得越发红了,一口气上不来打翻了案边的茶盏:“老子要是不信你,就不叫你过来了!”
“老子”这种词都用出来,温宏是真的气急了。
要是信不过这个小子,偷偷疏远了就是,还费事把人叫过来问
问他纯属给自己找气受,石头都比他开窍!
“谢谢老师……”张休复如释重负的轻叹口气。
“你小子给我滚远点,这几天别叫我看见你,见了你就来气!”
“可……明日还有蹴鞠赛,老师要来做判官……”
“……”温宏直接被自个学生气笑了,气头上说的话他也当真,还认认真真的解释,要不是了解这小子的脾性,任谁听了都像是在故意找茬。
“那你明日就给我滚到赛场上我看不见的角落里!”
这句话分明也是话赶话,气头儿上说的,可张休复显见是当了真,第二日温宏环顾赛场一圈,才看到在角落里站着的张休复。
温宏气都生不动了:“……”
赛场算不得正式,就在书院北面废弃的练武场上,温宏当初找人在练武场中央竖了两根三丈高的球杆,球杆上架着木板,木板中间是提前挖好的一尺余宽的“风流眼”。
若按正规的来,赛场上该分两队,一队十二人为宜。
但经纬书院总共十六个学生,索性平分成两队,反正是自个儿赛着玩儿的,不拘这些规定。
统共就这点人,江小公子还闹脾气不肯上场。
学生们一边在廊棚活动手脚,一边听温老先生分队。
“宴清、薛震豪、于虞、江晓焕……”
名还没念完,就被讲小公子硬生生打断了:“先生,我不参与。”
说完,他暼于虞一眼,冷着张脸嘲讽道:“兴奋成这样儿,真是没见过世面……”
嘛,江小公子是个记仇的人,上次他主动同于虞说话没得个好脸,往后再有多想跟她说话都生生忍住了。
他素来不是个好脾性的人,能说出这么好声好气的话,已是他极限了。
大少爷的脾气可不是朝夕间能改掉的,而且他活这么大,除了幼时的不悦经历,还没怎么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尤其在他阿爹当上县令之后。</p>
旁人背后怎么诋毁他,别叫他知道都无妨,反正他们明面上还要小心迎合。
就她,就这个于虞!执拗的不得了,半个好脸色都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