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休复方才只瞧见有马车过来,没看见马车上的人。此时闻言一僵,陡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人家姑娘的胳膊出神,跟握到烫手山芋似的,飞速松开手。
“于叔。”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耳根微不可见的泛起点点红,为着自己方才的失礼。
“哎,客套什么。”于泰和展臂撑在车橼上,翻身跳下来,又回过身摊开大掌去扶马车里的人。
许氏单手拂开马车上挂着的青蓝底白花门帘,另只手搭在男人掌心上,弯着腰从轻手轻脚的下来,笑着同张休复打招呼:“张先生。”
他俩刚从寺里上香回来,没想到在家门口遇上了张休复。
“于夫人。”
“阿爹阿娘……”于虞想起自己方才办的事儿,往后退了一步,颇为心虚的敛下眼,鸦羽般的纤长睫毛挡住眸里的心虚。
正在想该说点什么,繁乱的思绪就被于泰和的话给打断了。
张休复和于虞原本是面对面说话,于氏夫妇打马车下来后站在侧边。
“张先生今儿怎的来了”于泰和站定之后,脸上的笑敛都敛不住,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知道有多顺眼。
“……”好嘛,自己完全被无视了。
张休复刚启唇,只听许氏又补一句:“是不是这丫头又闯祸了”
“这……”他寻思着实话实说,左右事情已经解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第一个话音儿刚出来,余光就瞧见于虞轻轻摇两下头,眉心也跟着蹙起来,琉璃珠子般澄澈的一双眸子,哀求的望着他。
张休复八成是被志怪传奇里的妖魅附了身,小孩,小孩嘛,怕挨训是正常的,他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鬼使神差的转了话头:“没……没有的事儿。”
言罢,手虚虚的圈起来,掩在嘴边,像模像样的干咳两声。
神情和往常一样一本正经,但耳畔再度飞上的红和结结巴巴的话语却出卖了他。
神经大条如于泰和,都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觉得事情不对劲了,更遑论许氏。于虞方才搁这挤眉弄眼,就被她逮了个正着。
于虞看着张先生这番表现,可算明白阿娘当时为何说她串通先生骗人了,合着是栽在了他这儿。
她绝望的瞌下眼,紧张的手背在身后一直绞。于虞视死如归的看向许氏的方向,想瞧瞧阿娘的反应,结果直直对上了许氏温和的笑,凭她的经验,这是实打实的笑里藏刀。
“……”
完了。
“于虞,你行啊你又哄着张先生帮你骗人”
许氏半点面子没给自家闺女留,往前踱一步,直接伸出食指点上于虞的额头。
这正是个卖乖求饶的时候,于虞装模作样的顺着许氏的力道,小脑袋前后晃了两下,秀眉轻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张休复权当是许氏用的力气太大,于虞刚同人动过手,瞧着于父又是望天望地的,偏就不看身边,明显是不打算管的模样。
没接触过情情爱爱的张先生,一点儿,一丁丁点儿——都不理解已婚男人明哲保身的生存信条,又摸不清楚于虞鬼精灵的套路,他喉结滑动一下,正打算替于虞说两句好话,就听见许氏一声冷哼。
“呵,我还没说什么,你这还碰上瓷了这么会演怎的不去戏班子”
“……”两个年纪差了一轮的男人对视片刻,默契的抿紧了嘴。
于虞头顶迎着对面男子的目光,没想到阿娘这么不给自己留面子,羞窘的脸都红了,扯着许氏的袖子小声求:“阿娘……我错了,等我回家跟你说清楚……这还有外人呢……”
“现在知道丢人了”许氏瞪她一眼,倒没有多纠缠的意思,搭着袖转过身,回头神情立马变了,脸上满是随和端庄的笑,跟变脸似得:“张先生,你别叫这鬼丫头哄骗了。”
“是……”扯谎被当场拆穿,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儿了。
张休复为数不多的几次骗人,全都用在了于虞身上,他拿这姑娘真是没辙。
于泰和看出张先生的尴尬,笑呵呵的插话:“对了,张先生,方才说要找你的事儿。我跟内子在马车上还说来着,眼看八月十五就到跟前了,你要是方便,来我们家过节咱一块儿吃个饭,我家里还埋了坛二十年的新丰酒呢。 ”
于泰和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年轻人,性子好品行端。
他知道张休复是独身一人过日子的,回乡初次过中秋,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既然认识了,就把人叫过来过,也热闹。
况且这段时日,灾民的事儿,小伙子也在尽心尽力的帮忙。
“这……不合适吧”张休复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推拒。
他的回忆里,仔仔细细挨着翻捡一遍,半厘缝隙不落那种翻捡,都没过个像模像样中秋的印象。少时在平阳,阿娘在世的时候,旁的人家热热闹闹,他家破败的小屋里,充斥着的只有阿娘的抱怨。
有哀怨的:“你那个短命的爹,暼下我们娘俩,可怎么过日子。”
赌气的:“儿子你一定得考上秀才,别让阿娘被那群势利亲戚看扁了。”</p>
还有见他一声不吭,恼羞成怒的:“你跟你那死爹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