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比赵胤想象的要早, 晚娘被宣到书房的时候,不过巳时, 彼时沈穗穗并未有醒来的迹象。她交代了几个宫女,又悄悄将那染了血的布帛扯了下来,换成干净的软绸垫与下方。
如此做完,恰巧御前内侍过来宣她, 晚娘看了眼沈穗穗的胳膊, 淡淡的舒了口气,遂跟着内侍沿小路去了书房。
皇上今日没有十足的证据, 故而问话都是隐蔽不想旁人知晓, 晚娘心理大体盘算了应对话术,前面便是书房,内侍回头低声嘱咐,“晚娘, 皇上心情或有不适, 答话需谨慎。”
晚娘掏出一粒碎银子,微微福身, “多谢公公提点。”
书房中燃了醒脑的龙涎香,晚娘悄悄环顾了四周,竟无一人侍候, 就连跟前端茶递水的内侍,也不曾看见。
“晚娘”
皇上没抬头,执笔草草批完最后一本,抬了下眼皮, 复又垂眸。黄花梨书案上面陈列了几排折子,还有一盏冒着热气的香茶。案上唯一格格不入的物件,便属那串油润的珊瑚珠子,晚娘心里咯噔一声,却迅速低下头去。
“回皇上,奴婢晚娘,在宫里侍奉了十八年,自太子妃入宫便跟在身旁伺候。”
案上搁了毛笔,那人双手扣在一起,目光精明,“宫里的老人了,有些事看的比寻常宫女都要通透。朕且问你,太子妃初入宫时,身上可有异样”
“异样”
晚娘依旧低着头,一声浅显的反问到让皇上微微定了心,“胳膊上,可有守宫砂”
“并无。”
几乎没有犹豫,晚娘回答的干脆利落,那人嗤笑,右手叩在案上,凛眉凝视。
“确定”
“奴婢一直近身伺候太子妃,若有异样,肯定早就回禀了皇后娘娘。太子妃身上,的确没有守宫砂。”
果然如同赵胤所料,今日皇上所问之事,在太子妃入宫之时,赵胤便私下与她嘱咐过,自然牢记在心。
皇上皱了眉,手里捏着那串珊瑚珠子,反复端量,后又扔到案上。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一遭遭一件件,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尤其是偏殿中偶然被发现的密室,宫中向来都是以讹传讹,流言纷繁的地方。那日他在园中赏花,无意中听到几个宫女低声议论,谈的就是前朝七皇妃从密室逃生的故事。
她们说的绘声绘色,就连七皇妃产子的情节都宛若观摩,身为大梁的权力至高者,他决不允许任何有可能存在的威胁。
前朝王室素爱给公主点上守宫砂,从降临的那一刻起,这守宫砂会伴随其至洞房花烛夜。那些人虽然声音压得极低,可仍能听见太子妃的名讳,她们说,太子妃胳膊上,也有一枚守宫砂。
晚娘跪在地上,神色庄重,目不斜视,倒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他拂了拂袖子,瞬间觉得自己太过于紧张,竟然会因为几个宫女的言论做出如此可笑的猜忌。
“下去吧,此事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奴婢谨遵皇上旨意。”
出门被风猛地一吹,冷意夹杂了昨夜暴雨的湿气,晚娘觉得浑身酸软,脚步虚浮。若不是胸口提了气,恐怕将将出门便会趴在地上。
晚娘也不知自己如何回的清秋殿,浑浑噩噩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刚绕过月门,便看见许太医提着药箱,拽着衣袍下摆匆忙进了内殿。想起赵胤的吩咐,她不敢含糊,立马打起精神,三两步跟了过去。
沈穗穗正坐在桌前用膳,看见许太医与晚娘前后脚进门,着实有些吃惊。加上昨夜的事宜,让她不由得微微红了脸颊。
“太子妃,许太医照例问诊。”
晚娘给她收了饭菜,又扯过腕子覆上一层薄纱,“许太医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丝毫没有征求沈穗穗的同意。晚娘压住她想要起身的肩膀,暗暗用力拍了拍,那人会意,倒也没再挣扎。
沈太医面色沉着,只消片刻,便立时跪地。
声音惊得外面觅食的鸟扑棱着翅膀,慌不择路的逃生,就连打扫庭院的宫女,也纷纷看了过去,沈穗穗张开嘴巴,仿佛做梦一般。
“恭喜太子妃,已有月余身孕。”
晚娘连忙跟着跪下,“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东宫有喜了!”
一夜有喜,这天底下便只有她了吧,这可如何担当的了。
......
许太医开完药的功夫,东宫有喜的消息便传遍宫中每一个角落。不消半个时辰,皇后便亲自赶了过去。
鱼贯而入的赏赐,接二连三的摆到殿内,余下摆不开的,晚娘都找人收到了小库房。沈穗穗到底没反应过来究竟为何,可许太医曾经帮过她,虽然赵胤不曾提起,沈穗穗却已然猜到是他出手相助。
否则那日晚娘被诬陷,不可能如此轻易摆脱怀疑。
嘘寒问暖的殷勤,猛烈至极。沈穗穗一直保持痴傻的样子,她只知道,这样做便对了。
皇后的高兴是发自肺腑,真真切切的,她握着沈穗穗的手,好生劝解了一会儿,言语中多次提及幽居流芳殿的沈良娣,似是要让她宽心,临走还把前些日子开过光的沉香木配珠取下来,套到沈穗穗的腕上。
各宫赏赐接踵而至,不乏有名贵之物混于其中,沈穗穗捏着额角,十分头疼。赵胤做事乖张独断,可这件事情,总是有些蹊跷。</p>
前世有孕,腕上的守宫砂一直都在,赵胤规矩,到死都没碰她一下。今世全都乱了套,那人跋扈的厉害,若非自己沉得住气,现下早就想提着菜刀,冲到承恩殿问个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