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西府海棠开的极为茂盛, 绿叶从中繁花似锦。沿着长廊一路疾走, 沈穗穗将韩初甩在身后,郁郁葱葱的枝叶下, 连月色都瞧不真切,如团似雾, 轻烟缭绕。
末了, 她在两棵树间停下, 转身, 将韩初逼退。
那人并不慌张, 反而有条不紊的在旁站定, 等着沈穗穗开口。
韩叔和青姨故去的时候, 沈汝带着韩初和沈穗穗一同过去的。她从没见过病入膏肓的人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直到韩叔那形同枯槁的手,半垂在床前, 浑浊惨淡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刚进门的他们。
沈穗穗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韩叔那眼睛太过死气,如同浸了寒冬腊月的冷,冰的让人瑟瑟发抖。
韩叔虽然临死的时候拽着韩初的手, 可那双眼睛却莫名其妙的盯死了沈穗穗,连咽气,都没能瞑目。
青姨服了毒,当天便陪着韩叔走了。原以为韩初会悲痛欲绝,可他却跟沈汝一起, 平淡的料理了两人的后事,自此以后,虽有些沉默,却并未有肝肠俱裂的伤痛。
沈穗穗不得不怀疑从前的那些流言,赵恒既然选择与韩初联盟,那便是两者有着共通的利益点,且暂时互不牵扯。韩初与赵胤之间,并没有刀剑相向的必要,更何况贤汝书院纵火一事,没有十足的证据指向赵胤。
如此说来,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韩初的身份,却如传言那般,沈家当年的确收留庇护了前朝皇室中人。那么韩初,极有可能流着前朝皇室的血液,时时刻刻枕戈以待,复仇起势。
她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状若无意的男子,剑眉冷眸,身形精瘦,坚毅果敢的面容下,那张薄唇紧紧抿着。
“你还要瞒着我”
沈穗穗往四周看了一眼,寂静无人,连虫鸣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主子聪慧,自然能猜到。”
“你别跟我一口一个主子,阴阳怪气的跟赵恒一样。我聪慧我怕是跟猪一样愚蠢,由着你骗,由着你戏弄。我该怎么称呼你,殿下还是世子”
沈穗穗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可说到后来,似是进了冷气,肺部剧烈的咳嗽起来,韩初连忙上前,想要替她捋顺后背,却被沈穗穗一把推开。
“前朝已灭,主子,我只是韩初。”他淡淡的回了一句,依旧低下头,并未强求。
“是啊,韩初,前朝已灭,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同赵恒勾结在一起,刺杀赵胤,大梁内乱,于你何益!
王朝的覆灭是因为他内部早已摧枯拉朽一般,只消轻微的力量,便能让它灰飞烟灭。与赵胤有何关系,你为赵恒马首是瞻,将来他若起兵造反,兵临城下,你便是第一个要毁灭的对象,他怎么会留着你这样的人存在,时刻威胁他的至尊王权。”
沈穗穗历经两世,虽年份浅薄,却依旧知道赵恒有着怎样的狼子野心。他太善于伪装自己,哪怕流连烟花柳巷,博了个极不正经的名声,也不想被人知道他到底有多么能干。
尽管沈穗穗苦口婆心,是非利弊一针见血,可韩初铁定了心思不与她争辩,只是默默地低头听着,着实叫人气急败坏。
夜风袭来,卷积起地上的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如同月下一场薄雪,让人沉于其中,难以自拔。
“主子,夜深了,回去吧。”
韩初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太阳穴那里突突的跳动,眉间皱成浅川,他这样的脾气,完全让沈穗穗发作不得,却又百感交集。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答完,我不再追究你这次的鲁莽行事。”沈穗穗吁了口气,她知道韩初的秉性,更知道于宫中生存的艰辛不易。
“你问。”
双眸相接,韩初的眼睛里似有星辰落于湖面,瞬间消失不见。
“其一,贤汝书院大火,是否已经查明真相,确定赵胤参与其中”
“并未。”沈穗穗松了口气,接着问道。
“其二,你是否前朝余脉”沈穗穗眼睛一眨不眨,唯恐因为闭眼的光景,错过韩初每一个细微表情。
“是。”
韩初回答的简短干练,也并未打算瞒着沈穗穗。
“其三,你可否与赵恒划清界限,从此不再想着复辟的大事,安稳求生”
“不可。”韩初打断沈穗穗的话,不知为何,眼睛里竟有一种悲怆的情绪逐渐蔓延,“但是,我可以保证,在书院大火查明真相之前,不再刺杀与他。”
沈穗穗拂了袖子转身往前,没走出两步,忽然折返回去,立在韩初跟前,仰面质问。
“南靖送来的周小婉,是赵恒的人”
“是我们的人。”
原来韩初之前屡次奔赴南靖,为的是趁机笼络势力,沈穗穗看着半明半昧的那张脸,忽然哑口笑了笑。
“是你的人,不是我们的人。”
......
将将走到清秋殿门口,沈穗穗忽然瞧见殿内有个飘忽不定的人影,似乎正朝着赵胤慢慢踱步过去。</p>
她从韩初腰间抽出短刀,伸手比了个嘘声,猫着腰推开侧门。只见那人穿着粉色宫装,梳了双髻,正端着一碗参汤往床榻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