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才赶得匆忙,去得很快,却还不及裘家人快。
若是做管事的辽书到场倒不意外,张和才却没想到这时辰能见着裘藍湘亲来,二人正赶了个前后脚。
打着灯笼近见了裘藍湘,张和才边系衣领盘扣边下了个礼,堆笑道:“裘家主,您早。”张林跟在他后边行了个礼。
裘藍湘一看也是刚起,发匆匆盘的,腰封扎得有些凌乱,面上还带些困倦。她冲张和才二人笑了一笑,还不待回话,外院方向又迅速现出三个人,领头的便是辽书。
三人都穿得不算齐整,边跑边拾掇,辽书臂上还挂了件外袍。
几步来到裘藍湘身侧,辽书展臂一抖那件外袍,打身后虚搂般将袍服披在裘藍湘身上,初见张和才时那种冷雾后的表情消却,嗓音如水滴砸琴面,低平道:“大奶奶,晨雾冷。”
张和才听到身后张林发出声极轻的嗤。
裘藍湘没甚么反应,只点点头穿起外袍,旋身冲张和才温声道:“张总管也早,货不少,劳您费心了。”话落招招手利索道:“汪叔,阿贵,盘货罢。”
辽书低低应了一声,去到对面,从怀中掏出账册,和汪溱一同开始盘入门货,张和才则把在库房门前,盘点第二道入库货。
“海椒一百斤——”
“海椒一百斤——”
“海椒一百三十斤——”
“川椒一百斤——”
“番红花一百斤——”
汪溱报货的调子不断响起,汪溱唱一声,辽书应一声,待货入了府库,便由张和才再报一遍。
裘家的海运香辛料极为多,就这一船货,三个唱货七八个人搬,足干了有小半个时辰,最后一辆车才压着货进了门里。
码头的大货板车不够租,货不是一次运完,分了两批送来,故此除了搬货的人,府外还有些押车的帮忙在卸,从码头往王府来回了几趟,比府中人还忙。
众人干到天见蒙蒙亮才停手,最后一袋海椒进库,张和才掩上库门,拿了库账,汪张辽三人一一对账。
诸事俱结,天已亮了,裘藍湘和各人道了辛苦,众人便散去用早饭了。
张和才还在和辽书他们对账,故只遣了张林去给他备早饭,三人站在檐下就着最后一点灯笼火批对,忽听得裘藍湘唤道:“汪叔。”
汪溱还未搭话,辽书便停了动作,抬首道:“大奶奶”
裘藍湘冲汪溱歉意一颔首,走来对辽书道:“阿贵,你身上有银子么我起急了。”
辽书在栏杆搁下笔,从袖中掏出一打银票递给裘藍湘。
裘藍湘接了银票朝角门外走去,那方板车正徐徐而出,府外那班人将之尽数押回码头去。
裘藍湘过来时张和才只抬了下头,注意便又回到库账,可等了半天也不见辽书下笔,他便又抬了头。
辽书正引颈望着角门,面上表情淡薄,眸色却星火灼灼。
裘藍湘反身对着这里,仅露了个烟红的背影,辽书直望着那片刻,再度撂下笔,平道了声:“二位稍候。”旋即朝角门径直而去。
张和才:“……”
缺个人活儿没法干,可也不能说甚么,在心里骂了句娘,张和才也搁下笔,揣起袖子等辽书。
汪溱是个五十出头的海船账房,嗓门大,人也随和。同张和才站在一处,他抬手拍拍张和才肩膀,指指辽书笑道:“他就这样儿,这事儿家里也老有,张总管甭放心上。”
他有些北方口音,看在这份上,张和才让开他的手,耐着性子勉强笑道:“裘家主……挺想得开。”
汪溱道:“嗨,小书长的好么,大奶奶就不大在乎这个那个的了。再者了,主子都看得中,我们做下人的能说啥不过你看着,他也就是脾气厉害点儿,人么,嗯。”他竖了个拇指,又放回袖子里。
张和才憋了半天才忍住,没冲那个拇指翻白眼。
二人又等了片刻,张和才饿得胃都响了,裘藍湘与辽书还未回来。和汪溱商量了一下,二人揣起库账,亦朝角门而行。
裘藍湘似与外间押车人在推拉些事,二人走到近处,还未出院,便听得外面一男声道:“你莫再劝了,这银票我等实不能收。”
裘藍湘道:“贺大哥,我知你义薄云天,只我是个生意人,岸上许多事求了你,这几张银票你当是安我之心,万请你收下。”
张和才耳中听着这话,跟在汪溱身后跨出角门。
他前脚方出,后脚便僵在了门槛上。
前些日子他还在计较,说近来倒霉,不知菩萨是埋怨他久不去朝拜恼的,还是埋怨他朝拜了,捐的银子不够才恼的。
他现下肯定了。
盯着和裘藍湘推拉的贺铎风,还有他身后环臂倚墙立的李敛,张和才惨白着脸想,是他娘的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