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带队出海,十八接了朝廷供奉,双十出头家业便盘踞了半个大夏,张和才以为这么一个女人,总该有些和寻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可照面一打,他并没看出这小娘有何处高人一头来。
裘藍湘个头比他矮些,确实如夏柳耽所言,是个“葱高的女娃娃”。
她中等身材,穿一身淡烟红的行装,腰上别了一把弯刀一只香包,眉目狭长,鼻挺唇淡,脸盘鹅圆,有副唐仕女一般的随和容貌。
裘藍湘身后跟了个男子,看着也不算大,个头高瘦,敛睑低目地立着,穿一身内侍专着的圆领长绸袍。
这内侍烟目直眉,唇齿标致,容貌中有泼墨山水般跌月停云的写意之美,倒是披了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皮囊。
二人后方跟一班船老大,有几人竟还光着脚,众人随着裘藍湘,看着夏柳耽拉她叙话。
安排好了细料入库及下人的住处,张和才寻着夏柳耽欲回报,便见这六七人乌泱泱地聚在二进院。
他脚步一停,方在院口立了一立,裘藍湘余光便望见他,立时轻拍了下夏柳耽握住她的手,二人于是皆望过来。
裘藍湘未语先笑,温声道:“连祁叔,想是院中找您有事,咱们也先莫在此耽搁了,站久了您不是腰累么再者我这班大哥还未好歇,两边怠慢了,我心下过意不去。”
话落又朝张和才道:“这位是管事吧”
夏柳耽道:“不错,他是我府中大总管。”话落招他:“和才。”
张和才闻言赶忙跑来,下了个礼,他堆笑道:“裘当家高见,奴婢景王府管事张和才。其实无事,不过后边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多事来回禀一声。”
裘藍湘和气道:“哪里的话,我长途而来,人多腿杂,货也多,麻烦得很。我这班大哥来府上讨扰时日,诸事还多依仗您了。”
张和才受宠若惊,连连道:“岂敢岂敢,奴婢一定尽心!”
裘藍湘又冲夏柳耽笑道:“那连祁叔,我随你去堂屋,余事便叫张总管安排罢。”
夏柳耽颔首,张和才冲裘藍湘一礼,引她身后众人朝外院去。
待安置了那票船老大,外院除了一间主屋恰巧全住满,单余了那面容姣好的高个儿内侍。
张和才正发愁如何是好,他却主动开口道:“张总管,在下辽书。”
张和才回神道:“哦,幸会,敢问您可是——”
辽书平平道:“在下裘家管事,也是大奶奶房中人,告知此事是想同张总管言明,我素与大奶奶同住,房子不必单独预备了。”
“……”
这般阴私之事辽书张口便吐露,竟说得好似早饭用了俩包子一样,张和才张着口愣了半天,片刻才道:“知……知道了……。”
辽书似不大爱笑,性子冰凉,藏跌月面目隐在冷雾中。
他一低头从袖中掏出张叠起来的银票,两指夹着,塞进了张和才手中,低低道:“大奶奶嘱咐了,我等外人來府叨扰,必是给张总管添了许多烦忧,一点茶叶钱,还请你务必收下。”
张和才一摸那银票立时眉眼笑开,推脱道:“份内之事,份内之事,何须如此。”
辽书平直道:“张总管别客气了,若您不受,回去大奶奶要罚我跪脚踏。”
张和才:“……”
他原本就是客套客套,可辽书这话却让他有些无从接起,只得讪讪敛手道:“那就多谢了。”
收了银票,张和才主动引他去主屋转了一圈,辽书对布置并无意见,叫人来暂添了些他们自己的东西,余下便只道:“他事等大奶奶来定夺。”
再出屋时,日头已悬起了,浅夏的盛阳升起来。
张和才引了辽书去厨房用早饭,二人行时,辽书同他道:“张总管,还有一事需得你费心。”
张和才忙道:“辽总管直说便是,咱这儿一定尽心着办。”
辽书道:“此次我家商队回船是人先行,细料船吃水,辎重在后,明后日还有一船两千斤的细料到港,届时在贵府入库盘点,还需得张总管寻人搭把手。”
张和才笑道:“好说,好说。”
此话一落地,辽书行了半个礼,不再言语了。
外院的小厨房刚翻新好,还未请灶神开炉子,这顿早饭便得去王府吃。
从离赘园往府里去有些距离,可辽书看着实在不是个多话之人,二人并不熟稔,加之又知晓了他和裘藍湘的私事,这一路默默行来,张和才别扭得想抓烂自己的脸。
好容易熬到下厨房,张和才朝里一展臂,辽书回了个礼,道声:“请了。”随即转身入内,寻到早来的船老大,和他们坐到一圈吃饭去了。
辽书身上有股让人不大痛快的劲儿,张和才和他一通交道打下来,实际感觉不怎么好,这边一分别,他松了口气,自去了院中用早饭。
因张和才早先备得妥当,除了当日清晨忙乱些,余时倒是一切安平。
晚间夏棠打外头回来,见了裘藍湘很是激动了一番,王府众人凑在一处吃了顿便饭,府中热闹了许多,幸是没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如此过了两日,第三日近卯,天刚挂点亮光时,辽书说的那批货来了。
大海船卸了几十车细料,尽数全运来了王府东角门,张和才接到信儿时货已到了,他赶忙起身穿衣,叫张林叫上人手,匆匆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