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像。
祁云飞险些握不住他自己的本命剑。
若是不看脸,眼前少年和记忆中的剑圣几乎如出一辙,连雪白一片衣角,都好似天上白云不经意间掉落至人间松海。
是可以用无数华丽言辞来夸赞的神仙之态。
然而种种言辞到喉咙里,却只卡得出天上人一个词语。
因为人间不曾有过。
人间的词语也难形容。
只要不看脸。
剑圣落永昼常年面具覆面,哪怕是亲近如祁云飞,幼年起蒙他抚养教导至今,也未曾得见过他真容。
唯独一次是例外。
是百年前剑圣与大妖魔主的一战。
那战是离人间最近的一次浩劫,也是剑圣最后一次现于世人眼前。
打至要紧处,天崩地裂,剑圣脸上那张无坚不摧的那张金面具也被劈成两半,滑落后现出被掩盖已久的真容。
传言他抬头那一瞬打破魔主现世以来的漫漫长夜,叫人禁不住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明月初霁,彩云当空,而非血火烽烟,生死战场。
至此一战后,世人恍然。
原来动天下的不仅仅单是剑圣剑光,容光亦然。
那一次祁云飞不在战场,无从得知落永昼真正面目,是美是丑。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个人死了。
他早在百年前不在世间,走得干干净净,不曾和他生死相交的朋友们告别一二,也没有嘱咐他看着长大的晚辈一二言语,仿佛斩断了和这世间所有羁绊。
所以
祁云飞怎么能够忍受旁人顶着他名头出来招摇撞骗
一只手拦在了祁云飞的剑前。
“祁前辈。”
穆曦微的态度很恭敬。
他知道祁云飞这个名字在当今修仙界的分量。
一个应明镜,足以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祁云飞,却是连应明镜也要退避三舍的人物。
但他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少年恭敬的态度之下,藏着远为执着的感情
“这位兄台先前在西极洲、归碧海与魔族三路人马前,敢冒大不讳的风险救晚辈,绝非是奸恶之人。冒充剑圣名头的行为是有失妥当,也不至于要以命相抵的地步。”
“晚辈蒙他恩惠,愿代他受过。”
落永昼一时不知该哭该笑。
他名义上的一个徒弟,一个师侄,统统不愿意相信他是剑圣落永昼本人。
他不禁在心中询问系统“我如今的身份是剑圣落永昼”
系统公事公办“如假包换。”
落永昼再度问询“祁云飞亦是祁云飞本人,不是他人顶替”
系统依旧给了四个字“如假包换。”
落永昼微微颔首,声色不动。
既然他是真的剑圣,祁云飞是剑圣亲的师侄。
那么问题来了
原主究竟做过什么,人都站在这儿了,祁云飞却根本不愿意认他这个师叔
祁云飞被穆曦微那么一拦,冷冰冰地挑起眉来,口吻不善“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你,看重你的缘故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
穆曦微爽快承认下来。
圣境的陆地十神仙隐世不出,当今修仙界中大乘即算巅峰。
而祁云飞在大乘中,亦是两只手可数得过来的出挑人物。
与穆曦微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物。
然而纵使多处骨折,少年的脊梁骨依旧挺得笔直;即便浑身血污,阳光在他身上一转,似乎就能将穆曦微整个人照个通透。
“回前辈,晚辈很想活下去。可正是晚辈想活下去,才行此举动。因为晚辈也想这位兄台能活下去。”
穆曦微想活,因为三路人马,无论哪一路,都没有理由杀他。
就像他想落永昼活,因为祁云飞也没有理由杀落永昼是一个道理。
少年的坚持这样简单,也这样固执。
穆曦微忽地迎光一笑,俊秀容颜哪怕在血污下依旧耀目逼人“再者,晚辈先前答应拜他为师,为人弟子,怎可不发声音”
少年意气是最热血上头的愚蠢冲动。
也是最能吹进落永昼心底的柔软春风。
落永昼微微地无声叹气。
他原是想拔剑,教一教祁云飞尊师重道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可是被穆曦微这样一打岔。
落永昼心软了。
捕捉到他情绪的起伏,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田里悄然滋生开来,渗透进脑海,叫落永昼心生错觉。
仿佛他真是剑圣本人,祁云飞是由他亲自教导,羽毛嚣张,却并不讨人厌的小崽子。
远远要比一个拿剑指着他,态度恶劣的晚辈来得鲜活,来得有血有肉。
他记不起有关于祁云飞的回忆,但行为间已不受控制地被那种奇妙的共情影响。
落永昼下意识抬手轻拨开祁云飞剑锋,失笑道“都多少年了,你这动不动爱拿剑怼人的老毛病依然未改。”
祁云飞居然任由他那么拨开了剑锋。
他怔怔然望了落永昼好一会儿。
他从那张美得惊人的面容上望见秋水映明月,琼花盛飞雪,望见人世间一切至美之物。
也望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哪怕面具常随身侧,不见真容,依然无损他人世至美至高之物也无法企及的风姿。
他闭了闭眼,冷硬似寒铁的声音里有一瞬的滞涩,对穆曦微道
“你随我去升仙台上参加这次的天榜试。”
仙道中有两大盛事。
一是百年一次的升仙台,仙道六宗四姓携底下大小宗门世家无数,广开山门,天下有灵根的凡人子弟,修仙后裔,无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一律招入山门。
二是三百年一次的天榜试,广邀修仙界中三百岁以下,化神以下的修士前来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