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疾驰而过,沿着这条河道,途经了大大小小的建筑,包括狱寺隼人有时会去打工的24小时便利店。
在店铺外,你好奇地略微放慢了脚步。
便利店仍在营业,透过玻璃墙能看到明亮的室内,收银台旁摆着炸鸡串货架,靠近街道的一边是热腾腾杂陈着各色关东煮的木屋九宫格煮锅,但收银员不在柜台。
或许是时间冻结时正去了后方仓库,或去货架补货了吧。
这种细致的工作,不知道狱寺隼人在交接时会有多么不耐烦,或许皱着眉不说,还要不良似的重重地啧一声,把其他店员吓一跳。
这个猜测在你的心头浮现了一瞬,那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就随着敏捷的脚步划过,消失在你的余光里。
马路一侧的加油站。有些年头的公寓楼。城镇略微外围的工业区。
各色的建筑物从你的视野中经过,被抛在身后。
临近并盛町的边缘地带时,你看到了并盛牧场。
虽然打游戏时就知道,山本每天都会喝这里出产的新鲜牛奶,但你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的真实面貌。
从路旁的木栅栏向内望去能够看到半隐藏在黑暗里、被围为方形的草场,因为正处冬日而呈现出枯黄萧瑟的景象。草场的边缘一角,隐隐能看到堆放着大摞大摞晒干的牧草垛。
随着你渐渐跑近贴在牧场旁的那一段马路,一种干草与牲畜气味混合的浅浅的动物臭也从木围栏的另一侧弥漫到鼻端。
你耸了耸鼻尖,噗的关闭口鼻,开始憋气。
轻快的步伐下,牧场也一晃而过。
又跑了一小段路,你才松了口气,重新呼吸。
越过牧场,房屋建筑就逐渐稀少了。
风景渐渐陌生,变成了毫无变化的公路、路侧的车速提示牌,以及两边干草稀疏枯绿黄的原野。
地图显示,你已经到达了并盛町范围外的郊区田野。
而倒计时的数字才堪堪减少了不到两小时。
月明星稀,你只能听到从自己口鼻中发出的低微的、游刃有余的呼吸声。郊外的地形十分空旷平坦,让你联想到宫崎骏导演的动画片里那种大片大片被长风吹过的草原。
但现在是不会有自然风的,因为时间已经定格了。
如果这个游戏世界囊阔了你脚下的整个星球,那世界上的70亿人中,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清醒着。
偌大的墨蓝星空在你头顶暂停,用黑暗笼罩大地,上空那些细小的星星不再闪烁,仿佛连着几千光年外的恒星的光芒穿过大气层的路径也被按了暂停键。整个宇宙在此刻冻结。
只有你奔跑时划破空气的相对气流,形成了围绕在你周身、贴到你耳畔的小小的风。
你昂起头,夜风拂过你的前额,刘海的碎发被抹开。
由于缺少建筑,黑黢黢的天空与暗昧不明的地面的距离变得无比之近,仿佛你只是被夹在无尽夜空与平原中间的小小石粒。
世界变小了,成了横置在你脚下无限延伸的一片平面板块地图。
日本这片漂浮在太平洋上的大陆,正横列着,供人随意地穿越、横跨。
远处似乎有一座野生公园,暗色中招牌模糊难辨。接着是一片田野。
日本水稻一年一季,从南到北播种收割时间不一样,大致在5月初6月中旬播种,10月初11月中旬收割。此时你视线内所看到的田野上,庄稼基本都已经收割了。
只有路灯在田埂的单行道上亮着。渐渐建筑又变多了,像是到达了村落。你花了半个小时,横穿了这个村庄。接着又是乡野。你左侧的原野尽头出现了一座覆盖森林的山坡,你看了看地图,它的名字似乎叫做岩户山。
随着你的跑动,山坡在你的视野中越来越大,距离你越来越近,最后这个新朋友就依靠你的左侧,似乎在默默地跟随你一样。
你绕着这座山奔跑,右侧是一条瘦长平缓的河川,沿着这条山与河川的夹道,进入了河边山下的城镇。
穿过城镇再向前,风景逐渐宽阔,你进入了神奈川县的相模原市,这座城市里你经过了一片湖泊,还有很多家罐头加工工厂。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渐渐的,你发现周围建筑标牌上名称的开头变成了町田市,最后你看到了远处伫立着一座繁华的、灯光璀璨、建筑林立的大都市。
横滨。
长时间的运动使得你胸腔中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虽然感觉不到疲劳,但心率的确会发生变化。
摸到横滨中华街附近,就已经进入了你平时周末途经过的较熟悉地域,你找到了自己记忆中熟悉的几栋大厦与商店,瞬间在大脑中对自己的位置与方向有了定位,沿着平时总会走的那条路,找到了幸村精市所住的藤协病院。
深夜的私立医院已停止了营业。急诊部大楼的灯似乎仍旧亮着,而住院部大楼入口的门却从内关锁上了。
但幸村精市的病房在第五层,508室。
已为您规划路径,请从108室室外空调机处攀爬,从右侧窗口进入。
是吗。h,这就是你规划的路径吗。
千里迢迢的150公里过来,最后还要爬窗户进么。
算了,来都来了。
市区的夜间总是很难保持完全的安静,即使在深夜也常会从楼下马路上传来汽车行进时发动机的嗡嗡,或者行驶过井盖时的声响。
但在这万物都停止、时间也不流动的狭隙,一切声响都掉进了黑洞。
你像猫一样跳到了空调机的外壳,灵巧地变动了几次落脚点,就到达了五层。
轻手轻脚地绕过窗台上的几盆植株,你从窗台,跳到了屋内的地砖上。
最先嗅到的,是那股标志性的消毒水的气息。
病房里当然没有开灯,只有远处被凝固的霓虹灯或广告屏幕微弱的余光从窗口流入,给房内的物件与家具勾勒出暗淡的轮廓。
这个房间被主人整理的很有条理,就像他本人一样,有着这个年龄很难拥有的平静与耐心。
病床上躺着你此行的目标。
少年的睡姿端正而得体,被子下的身体修长,自然放松,流畅的下颚线托出清秀俊美的面容,宛若陷入了睡眠魔咒的童话人物。
深夜来到熟睡的美人的房间,目的是亲吻对方的嘴唇。
这个发展,总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啊。
你心里默默进行着自我腹诽,靠近了病床。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帅气的吸血鬼一类的东西。或者路途遥远、披荆斩棘前来吻醒睡美人的王子。
对了,不如就小美人鱼好了。这是经过幸村亲口承认的。
手撑在他的床沿,医院暴露在空气中的纯白被面带来微冷的手感。
你无声地俯下腰。
借着窗外流泻进来的微光,能够看到男生睡脸上明晰的五官、挺拔的鼻梁。
深蓝色微卷的头发贴在耳侧,那双平日里总是亲切中透露着疏离、谦逊中蕴含着自信的漂亮眼睛双双安静地闭着,嘴唇轻轻抿住。
平时都保持沉稳平静的幸村精市,在梦里,微微皱起了眉心,仿佛存在着某种烦恼与苦闷。
你不含恶意地打量着他。
在游戏关服的这几天里,你在家里补完了网球王子的原著,也从荧幕里看到了很多这个人的不同面貌。
每个周末你来藤协病院的时段,是周六的中午。看到的幸村精市,总待在病房里。
但更多你看不到的时间内,他其实在康复室里努力地操控着不便的腿脚,大汗淋漓地进行着复健。
为了重回球场。
随着那张俊秀的面孔在视野中被拉近、放大,你尽量不与他接触地将上身贴近,低垂下脖颈,微微偏过脑袋,坦然又洒脱地把一个吻轻轻落在他干净的唇角。
只是些微的接触。
在病房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重,你闻到了少年身上不知道是洗涤剂还是什么的一股清新气味。
1秒。
2秒。
3秒。
可以抬起头了。
手指开始麻木,这种体验你已经感受过一次,接下来只要一口干完放在床头柜上的全状态恢复饮料,就结束了。倒计时还剩下足足三个多小时。
希望明天幸村醒来时,能够发现自己的病已经痊愈。
一名合格的人鱼应该学会做完一切后被忘记。望着他毫不知晓的面庞,你心情愉快地带着祝福告别。
或许你很强大不需要同情,但我无法控制想帮你一把的心情。
晚安,幸村君,做个好梦,明天就又是晴天了。
具有仪式感地道完再见,你打算收回手掌起身,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就在这时。
忽然像有一条细微的电流在心脏中流窜而过。
大脑所意识到的、面前高度清晰的虚拟世界和细腻的游戏画面,蓦地突显出某种令人生疑的违和感。
老旧黑白电视一般重合、模糊的花屏。空气中产生了一圈涟漪似的,微妙的眩晕。
宛如处于真实与虚假的两极。甚至混淆了两者。
你眨眨眼睛,回到现实。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不对。黑暗的病房里,幸村精市仍然安安稳稳地沉睡着,发出规律的呼吸。
你的身子还倾斜在他的上方,一只手按在床头柜的一角,一只手撑着他的床沿。脸贴得很近。
室内安静无声。
你再次进行之前未完成的抽身工作。
在这极近的距离下,你看到幸村的睫毛微颤了一下。
你顿住了。
是错觉吗,还是你过于紧张而看到了某种担心的场景,就像人遇到刀尖,总觉得自己下一秒会走过去将手掌按上被刺穿那样。
然而在你的注视下,幸村精市再次抖了抖眼睫。
啪。
像一次无声的震波,右上角的计时器开始发生细微的颤动,仿佛接收到了无形波段的冲击。
你视野中的计时器一开始只是微微颤抖,接着越抖越剧烈,极为不稳定地震颤起来。
病床床头,男生皱着眉,似乎睡得很不安定。
他的睫毛轻轻扇动着,仿佛想要苏醒,却被某种外来的意志强行压下、让他继续沉睡。
几次震动后,计时器像接不到频道的收音机那样发出“嘶啦嘶啦”的声响,突然上下拉扯、虚影扭曲,飘忽地不断变幻着形体。一阵撕扯后,倒计时与“嘶啦”声都蓦地消失了。
这场对峙出现的很突然,并且结束在极短的几秒钟内。
而床上面对着你闭阖双目的幸村精市,则动了动眉毛,终于缓慢地、逐渐抬起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