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终于听到少年开口,那话语令他所有的心绪都发冷。
“陛下天姿威仪,英明神武天下万民都对您心怀敬仰。”
李霜行侍立在外,得到了宫人们汇报的消息,当真是愁眉苦脸,只想着为什么就摊上了这么一遭,为什么就今日里捅了出来。
他知晓皇帝与阿鸩正在内室,并不敢过去,过得许久,就见得皇帝终于走了出来。那样子,远远瞧着,便教人绷紧了心绪。
“何事”皇帝漠然道。
李霜行心里不住苦笑,道“陛下,刚才宫人来报,殿中的那一盆佛手死掉了。”
皇帝目光漠然,似乎是在问,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好告诉他。
李霜行十分小心的说“刚才检查过,那盆佛手是被过度灌溉后浇死的。”他停顿了一瞬,硬着头皮道“已经验过了,土里有不少汤药的残余。”
汤药,淹死
一盆好好的佛手,怎么会突然间说死就死
皇帝脑海中隆隆作响,忽然间,将那两个词联系了起来,在他意识到其中暗藏着什么以后,一股蓬勃的怒气乍然升起,教他霍然回转过身,只想要大声质问,却很快,变作了更深的悲哀。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难怪阿鸩的病从来都不见得好,难怪阿鸩一日日的虚弱了下去,他把所有的汤药都倒掉了,一口也不曾喝下,又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是要用这样的手段,来与他进行抗争吗
皇帝心中一片冰冷,仿佛置身在凄风苦雨之下,雷声滚滚,夜幕沉沉,再也瞧不见半点光亮。
枉费了他如此的苦心,只害怕少年撑不过这个冬日,却根本不知道,原来这样的局面,竟是阿鸩一手推动的,却瞒他瞒得死紧。
根本就是在哄他,根本就是在骗他
若不是今日里意外被发现,是不是只想留给他一具冰冷的身体
当真就这么狠心。
不对
忽然间有一道电光划过了脑海,皇帝蓦地喝道“上九呢,传他过来见朕”
片刻间的工夫,血浮屠暗卫就已经跪在了他的跟前。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隐忍而克制的暗卫,目光中燃起了几簇幽幽的火苗“永宁侯是不是倒掉了所有的汤药”
上九没有一丝停顿,回答道“是。”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皇帝语气更加冰冷“既然如此,此前为什么不禀告给朕”
上九依旧跪在地上,这一次,他没有回答。
皇帝忽然间暴怒,一脚踢飞了跪在地上的侍卫,几乎怒不可遏“胆子大了,翅膀硬了,居然都敢欺瞒朕了”
他此前从来没有想过有阿鸩倒掉汤药的可能,因为他留了暗卫监守,却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暗卫,竟然背叛了自己的信任
大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一个个都不敢在此刻去触皇帝的霉头。唯恐皇帝暴怒之下,摘掉了自己的项上头颅。
忽然间,低低的咳嗽声打破了殿内的安静,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皇帝霍然转过了身去,就见着阿鸩不知道什么时候朝着这里走来,站在了屏风边,平静的声音随之响起“是我恳请他不要说的。”
少年脸颊苍白,眼眸漆黑,神情平静到极致,却像是凋零到了尽头的花朵,再也看不到半分活人气。
皇帝沉默了许久,无数的思绪在内心中挣扎,如同天人交战。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漆黑的瞳眸里,终于艰难的问了出来“留在我的身边就这么教你难受么”
殿宇幽深。
森森的宫阙下,烛火的辉光黯淡而朦胧,掠过了皇帝高大威严的身躯,分明雍容华贵,却只拉下了一道阴翳丛生的暗影。
阿鸩静静地站在屏风旁,站在了光与影的交界处,响起的回答仿佛下一刻就会逝去。
“我不配留在陛下身边。”
皇帝一瞬不瞬,深深的凝望着他“可在朕的心中,没有人能够比你更配。”
那已经是毫无阻拦的道出了自己的心意,在不久前刚刚被拒绝之后,皇帝心底甚至仍旧怀有几分期冀,他的声音里怀着某种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渴求。
阿鸩听懂了。
是以他更退了一步“但待在陛下身边,我永远都会是罪人。”
宫殿里悠悠的回荡起了余音,皇帝沉默的立在了原处。他看上去其实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可是只有他自己知晓,心脏深处,那一丁点儿不甘心的火苗,终于被掐灭。
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
阿鸩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从来都不止是今天。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仿佛又回到了宫宴后的那个夜晚,自己什么都顾不得了的那一刻。
兜兜转转,竟然又走了回来。
也罢
皇帝低低地笑了一句,近乎于无声的说了句什么,他忽然拂袖,大步转身离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向着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待得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从前阿鸩住的那一方宫殿门前。
自从阿鸩搬到含光殿去后,这一处就已经空置落锁,再无一人踏足。不待得皇帝发话,李霜行已经令内侍打开,皇帝大步跨入。
庭院中的景象已是无比枯败,落叶与雪花混杂做了一地,皇帝站在了庭院中央,负着双手,仰起了头,他看过了四方的天空,却再也看不到更远的地方,只有一道道深重的宫墙。明明是相同的晴日,却不觉旷荡,只有令人压抑而窒息的逼仄。
阿鸩坐在树下,一天又一天,沉默着仰头的时候,又是在看着什么呢
皇帝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看如何上天并不是
2019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