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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听上去并不像是皇帝会做的事情,令阿鸩都有一些困惑,然而他又的确提不起来什么精神,昏昏沉沉的又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似乎被人抱下了马车,再度醒来后,阿鸩发现,已经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大概是皇家的某一处别院,单单看着摆设,也与那些行宫截然不同。
阿鸩不知道皇帝又起了什么兴致,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带着自己来到此处,可终于离开了那一座深深的皇宫,纵然还处在深渊里,却像是周身的枷锁都松了一松。他看着远处苍茫的天际,看着巍巍峨峨的高山,遥遥的望着,禁不住有一些出神。
冷风扑刮过了面颊,阿鸩低低地咳了一声,这些时日以来,他感染了风寒,一直都没有停的下咳嗽。
皇帝给他塞了一个暖手的炉子,握住了他的手腕,输入了自己的内力,心底说不出的担忧。
他有些不知道这次出行对还是不对,阿鸩的神情里的阴翳仿佛终于淡去了一些,但与之同时,咳的也越发的厉害了。
按理来说,阿鸩如今这个身体根本就不应该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行走,只是阿鸩一直望着窗外,皇帝心中不忍,这才把他带了出来。原本就是害怕他太过于压抑,这才想要来散散心,总不能一直都关着。
翌日。雪收风停,晴空一碧,万里无云。
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和煦,洒落下来,照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皇帝带了阿鸩出来,坐着马车朝山上行去。这一处别院就在山脚,是皇帝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修的,本来方便的就是上山礼佛。山上有一座皇家寺庙,据说最是灵验不过,皇帝从前从来都不信这些,然而此时却止不住的想要求一个心安。
车轮声粼粼,响在了官道之上,半途里下车缓一口气,到了道边的一处石亭。
皇帝揽着阿鸩,笑吟吟的给他讲起来了其中的一些趣事,忽然间听到了刺耳的破空之声。
“护驾”
“有刺客”
两旁茂密的山林之中,忽然间冒出来了一群黑衣人,个个出手狠辣无比。皇帝瞧在眼中,刹那间色变,此地虽然处于京郊,但无论如何都算是天子眼皮之下,根本不可能是山间流寇。何况瞧着那身手招式,倒像是他那些被流放在外的兄弟所做
侍卫们纷纷上前想要护住御驾,却听到了箭矢破空之声,一时间四周当真是慌乱到了极致,皇帝紧紧地揽着阿鸩,护在怀中,唯恐少年受到了半点伤害。他看着身周的情况,心下稍微安定,此行所带,虽然人手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想来很快就可以将情况控制住。
林间树木攒动,打杀声终于渐渐停歇,有一人满脸是血的奔出林中,嘶声道“陛下,卑职截获了对方口信”
侍卫跪倒在了皇帝跟前,浑身都在颤抖,皇帝下意识上前了一分。却只见得雪光猛然一亮,刹那间,那名跪在石亭中的侍卫撩起了长剑,纵身袭来。
“铮”
剑鸣之声刹那间不绝于耳,两旁侍卫纷纷拔出了长剑,电光火石之间那名刺客被割破了咽喉,皇帝还未曾定下心神,视线余光里瞥到一处,登时间目眦欲裂。
阿鸩原本在他身旁,刺客袭击之时,却没有躲开,反倒拦到了他身前,伸手握住了剑尖,此刻只听得“当啷”声响,刺客手中的武器落地,却现出了阿鸩一双血淋淋的手来。
“阿鸩”
皇帝根本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死死的盯着他,一时间,脑海中竟然空白一片。
剑刃上全是血,双手里也全是血,汩汩的涌出来,殷红而又刺目。皇帝趋近于疯狂,暴喝道“你上来做什么”
阿鸩似乎怔了一怔,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吐出音节来。
他安静的垂下了双手,也低下了头。
皇帝忽然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与之同时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惊恐与畏惧。他的声音向来都是冷定沉着的,如今竟然有一些发颤“别怕,一定能够治好的。”
随行根本就没有带医官,皇帝只要瞧着阿鸩鲜血淋漓的手,就觉得那一剑刺在了他的胸口。他根本无法忘记那个样子他明明是要将阿鸩推开的啊,为什么到了最后,少年还护在了他的身前。
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太子,阿鸩也只是个年纪尚稚的少年。千里奔袭,一路遭截杀,最为凶险的一次,他原本想要令阿鸩离开,可少年最终仍是挡在了他的身前。
时隔多年,一如往昔。
阿鸩
皇帝心中酸楚到了极致,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过做了最粗略简单的包扎,皇帝什么都顾不得了,护着少年上马,同乘一骑,飞奔回京。
可怜何太医一把老骨头,还在太医院里,又被禁卫们携裹,风风火火的带到了含光殿。他心想着不是说皇帝已经出了京城小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一见着皇帝焦躁的神情,心中就暗暗觉得不妙,再见了阿鸩鲜血淋漓的双手,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掌心指节全是伤口,解开了绷带后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何太医清洗伤口,只见得鲜血浸出了一盆又一盆。
那颜色当真是触目惊心。阿鸩的手或许根本保不住了
何太医忙碌了许久,才终于将阿鸩手上的伤势初初处理定,他只觉得再没有像眼下这样糟糕的地步。
皇帝召他出去问阿鸩的情况,见着他的神色,心脏就渐渐地沉了下去。
何太医颤颤巍巍道“陛下”
皇帝转身回去的时候,大殿里安静极了,两旁的人都被摈退了,只有阿鸩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窗前。阳光洒入了窗扉,照在了洁白的绷带上,明明是干净的颜色,皇帝却觉得说不出的刺眼。
少年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并不曾回过头来。
皇帝慢慢的走了过去,却并没有坐在另一边,而是半跪在了少年的身前。阿鸩或许从没有见过他这般的样子,转过了头来,漆黑的眼眸正正对上他。
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欢喜,交织在了一处,柔软做了一片。
皇帝哑声道“你怎么就这么傻”
明明那个刺客只能掀起一点点水花,阿鸩却还是站在了他的身前。纵使平日里再过冷淡,到了生死的关头,下意识的反应,却根本做不得假的。
皇帝几乎没有办法形容心底生出的欢喜,却更有数不清的酸楚与怜惜。阿鸩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导致他的手变成什么样啊或许是知晓的罢,毕竟阿鸩是执剑的,却依旧没有半点犹豫。
“您是陛下,是天下的君主很奇怪吗”
皇帝激荡的眼神凝了一凝,他意识到或许弄错了什么。皇帝哑声道“只是这样吗”
阿鸩避开了他的目光。
皇帝心中那股激荡的情绪渐渐冷却了下去,就像是有瓢泼的冷水浇下,熄灭了所有的火焰。他原本以为阿鸩在不自觉处已经动心,却没有想到竟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为人臣子,本分所在罢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可不是么,从前阿鸩提剑站在他身前,也并无任何私情与杂念。
苦涩升起,渐渐弥漫过了整个胸腔,席卷过了心脏,绞得他几乎不能够呼吸。
皇帝半跪在阿鸩身前,还能够闻到苦涩的药粉味与根本压都压不下的血腥气,他忽然感到了无比的颓然。
“阿鸩。”他嘶哑着说,“你难道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情意”
一时间,花窗前静默,只有阳光照过尘絮,飞舞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