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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以上种种理由,却没有哪一点可以说给皇帝听。
即使你知我知,即使心知肚明也只能够烂在心里。阿鸩不想激怒皇帝,若是皇帝对着他撒气倒也罢了,如若去追究那些悄悄把消息传递给他的人那当真就是糟糕了。
但沉默原本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一种想要回避的,却彰显了内心真正所想的态度阿鸩的潜意识里,并不觉得虞洛阳会输。
这让皇帝更加生气了。
他竭力的控制住自己,使自己看上去还算得上是冷静“你就这么相信他”
阿鸩低下了头,避开了视线“臣不知晓陛下在说什么。”
皇帝眼眸晦暗,蓦地抢上了一步。
何御医自从皇帝走进来开始,就如同鹌鹑一样缩小存在感,此时已经几乎看不见人。
但他看着皇帝动手,还是颤巍巍的出声阻止“陛下,永宁侯的肩膀这才刚刚包扎好万万不能激动啊”
皇帝指尖一顿。
何太医以为他要做什么,难道觉得他就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少年明明就坐在床边,却满眼都是逃避的意思。皇帝越是看着,心中就越是暴躁,再回忆起了从前,只觉得更加的不好受了。
他道“阿鸩,你记得吗从前,你也曾用过这几招剑法。”
阿鸩神情几分怔忪,似乎有一些茫然“是吗或许吧有很多时候,我都记不太清了。”
记不清
末尾的几字就像是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皇帝的身上,那一段刻骨铭心、从来都不敢忘却的记忆,原来在阿鸩心中,就这般不重要吗
“记不清”皇帝重复着,面容里有种冷凝的意味,“那为什么你要用这几招”
那样的凶猛悍然,几乎将生死置之度外,难道就不怕没了性命吗
阿鸩目光投来,其中有几许诧异“宗律王子不是要挑战虞将军吗。我既然代替了他,自然也要用一脉相承的剑法。何况这几招从前也是他教给我的。”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皇帝从前不过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而已,如今才知晓,自己一直记于心中的那几招,竟然会来自于虞洛阳。
他恍惚间想起来了查探到的消息,说虞洛阳是阿鸩的师兄可不是么,再合情合理不过了,师长传授剑法,简直是天经地义。阿鸩剑法无疑得到了真传,当初,在他根本不知晓的时候,两人之间,到底是有多么亲密
可其实皇帝真正想要追究的并不是这个。
手指缓缓地扣紧了袖中的羊脂玉瓶,皇帝声音沉沉“你不怕死吗”
死
有那么一小会儿,阿鸩险些要嗤笑了出来。如果能一了百了,那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身后站着虞洛阳,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堕了中原的威名,如果不是他害怕永宁侯老夫人伤心
可最后的最后,那一声嗤笑也没有笑出。
阿鸩的神色甚是平静,仿佛谈论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若是怕死那恐怕我早就死了。”
羊脂玉瓶被紧紧地扣在了袖中,忽然间,皇帝打消了拿出来的念头。
玉瓶里有一颗赤色的丹药。
见得阿鸩以重伤为代价,惨胜宗律后,这只玉瓶就被他扣在手中。原本皇帝是想要交给阿鸩的,以免以后遇到什么意外、再没有自保之力。可忽然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内力尽失的当下,阿鸩甚至还能够以玉石俱焚为威胁,击败宗律。
若果他将解药交给阿鸩那么自己,还能够困住少年吗
疑惑盘旋于心,尤其想到那般悍不畏死的神情,震惊与后怕兼而有之,皇帝终究是改变了想法。或许并没有什么必要把解药交给阿鸩,给了以后,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皇帝从来不做这样为难的事,他径直就把手里的玉瓶扣在手心,就当做从来没有过拿出的念头。
何太医在一旁,终于小心翼翼的汇报阿鸩的伤情,重点在于宗律的那一刀,触到了骨头,伤及了筋脉,恐怕要极其注意的调养,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则,阿鸩的胳膊恐怕是无法恢复到从前了。
值得吗
那三个字在皇帝的喉咙中打着转儿,可是终究,他并没有问出来。
他已然猜到了少年的答案,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当晚,皇帝于宫中设宴。
飞阁流丹,玉宇金阙,这一处的宫殿原本临水而建,烟波浩渺,如梦似幻,远远望着,粼粼的水光倒映过蔼蔼烟波,数道玲珑的玉桥浮空而起,穿梭于其中,倒当真像是行走在九重天上。
文武百官分列于左右,着重见的,是临潢部落的使臣,其他的倒也罢了,这等表面功夫,朝廷一向滴水不漏。
丝竹咿呀不绝于耳,教坊的舞姬长长的水袖曳撒,鱼贯退出后,转而响起的,是陌生而热烈的节拍。在座众人无不是满头雾水,从未听过这样的曲调,直到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女出现在殿上,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那个劳什子临潢部落准备的舞曲。
最中央那位轻快踏着下来的并不是那么的陌生,细细瞧来,原来是宗律的妹妹观音奴。白日里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位小公主,实在是当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那一场较量,而不是在观音奴身上。
古怪的曲调响过了一轮,观音奴也舞过了一回。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原的舞蹈,并不像寻常所见那般水袖翻飞,柔和婉转,却是透着一股奇特的异域风情,节奏跳跃,曲调欢快,十分热烈动人。
从前所见的都是教坊宫娥,倒甚是少见这般异域的曲调,乍然一见,倒是有些新奇。
观音奴一曲舞罢,盈盈拜倒在地,少女身段柔软,声音亦清脆如黄鹂,悦耳而动听“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宗律坐在下首,环顾四方,其实太半注意力都落于皇帝。眼见着御座之上的帝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立刻趁热打铁,以手按胸“陛下,我的妹妹一向都仰慕中原文化,十分渴望见识中原的风光。这一次我们来到中原,她也是准备了许久的舞蹈,想要献给您。”
这话语里有些暗藏的意味,隐隐间似乎要飞跃出来。
皇帝并未有其他表示,直接道“好,有赏。”
冷淡的回应并未打消原本的盘算。
宗律续道“陛下,先前临潢不自量力,冒犯了天威,心中十分惶恐陛下宽宏大量,还请允许临潢将观音奴献上,南入中原,和亲联姻,以表达永结同好之心。”
皇帝脸上仍旧带着笑容,但是眼眸中,笑意却渐渐地淡去了。
他坐在描金的木案后,下意识看向了阿鸩,却只看到了一个淡淡的神情,仿佛对宗律所言一无所觉。
片刻,皇帝颔首“可,公主南入京都,永结姻好,自然是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