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食总觉得, 他还有很多话没来及说。
就这么死了,虽然死在小妖怪怀里按说已很难得, 却还是稍微有点不甘心。
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醒过来。
在自家的床上, 庭郁在旁照顾。
纪寒食颤了颤嘴唇,想问什么,可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还好小青蛇善解人意“馋哥你别担心, 大家都没事,没有人受伤。”
纪寒食还看着他,眼睛都不眨。
庭郁“”
庭郁“小妖怪也没事他受了点伤躺着呢, 放心,没你伤得重”
纪寒食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悬在心间的石头落地,眼皮也又开始打架。庭郁起身去拿药,大妖怪望着屋顶迷迷糊糊想着,不是说折阳寿的吗
难不成是师父调了次皮。
想试试看看他是否心诚纯善、能当重任,故意编了个假传说逗他玩了一回
作为月沼大妖怪,纪寒食的恢复能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强悍。
这次虽稍慢了些, 但不出十天也好了。
小神仙比他好的更快。康复之后,便常跑来照顾他, 替庭郁打打下手、喂他吃点药喝点粥什么的。
纪寒食简直受宠若惊, 同时很不习惯。
就莫名的别扭。许是他从来极少受人照顾的缘故,被小妖怪喂粥, 总会喝得耳朵尖滚烫心神不宁。
不断暗劝自己心无杂念的同时, 又必须异常小心翼翼,每次被照顾都一动都不敢乱动。
生怕一不小心碰着了小妖怪的指头尖尖, 粥碗亦要变得像之前那无辜的黑陶杯子一样,砸在地上一片稀碎。
好在,在他的小心注意下,那样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
两人的关系,也在有事没事夏长泽帮他削个桃、做点小菜的氛围中,重新变得有些亲密了起来。
纪寒食很是满足虽说再也不能随便摸摸抱抱了,但妖生在世本身就不应该太过贪心,只要小妖怪不再躲着他,总归也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像这样每天见见面、随意说说话,不说话时看看窗外砂甜果树冒新芽的绿叶,其实也挺好的。
等到终于能下床,纪寒食就急着咬个青草叶子巡视村里,跟众妖怪打招呼,让大家安心。
晃荡到庭郁家门口时,却看到屋里小妖怪正在打包行囊。
庭郁在旁问他“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最迟月底吧。”
“那已不剩几天了,你还不去跟馋哥说么”
小妖怪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庭郁亦沉默了片刻,一言不发俯下身,帮着小妖怪装了一会儿的行李。
“别的我也不多啰嗦,小佑你需记得,始终要小心白狼族。虽然他们那日被天雷波及死伤惨重,按说并无法再兴风作浪,但你既然出了月沼,还是走得远点,别给他们机会才好。”
“还有,记得常写信回来。可别跟那没良心的狐狸一样,一走便把馋哥给忘了。”
“我不会的”
纪寒食站在门口,只觉得脑子嗡嗡疼。
他是不是还是果然太傻,白白活了快两百岁,却不知道都活了些什么。
为什么会还以为一切过去就能再次云朗风清,大家就又能在一起开开心心继续过安稳的小日子。
世间很多事,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的
“我始终想不明白,以魔尊那赶尽杀绝的性子那日为何会突然撤去天雷、再无声息。”
“因而这些日子总是担心,那样的浩劫会再来一次。”
“好在,上界想要的应该只是我的命,只要我不在月沼,便不会再连累大家”
“寒食哥哥,你就放心吧,真的不必担心我。”
“要知道月沼地方很小,但妖界外面十分的幅员广大,就算他们再用天雷追我,我只要拼命逃跑就好。当年我有位六叔,就曾在妖界躲藏了三十余年,上界追兵无数却一直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嗯。
纪寒食其实听得非常清楚。
很明白,小佑不是为了躲着他才要走,是为了保护月沼不得不离开。
他在外面,应该也会比在月沼更易藏身、更安全。
明知如此,可还是好难过啊。
“那,你还回来吗”
这个问题,夏长泽倒是一点都没带犹豫“当然要回来的呀”
“寒食哥哥,我答应你,等你两百岁生辰的时候我一定回来,好好帮你庆祝。你等着我”
少年说这话时,清峻的脸庞不知为何微微泛起一丝红。很坚定的样子,漆黑的眼睛里是一派的严肃认真。
于是纪寒食当然是马上就信了。
深信不疑。
虽然,距离他两百岁还有四年之久。
但总算是有了个期限,有了点盼头。
因为夏长泽此番离开得实在仓促,纪寒食根本来不及帮他准备什么。
只能在路过织锦姑娘家的时候向她讨了几根粗的绣线。熬了两夜,编成了条五色线的手绳。
在月沼这儿,五色线是“保平安”的。
纪寒食没有绣娘织锦的手巧,连在衣服上都能绣出漂亮工整的五色绳饰。纪寒食认真编出的手绳仍有些歪歪扭扭的难看,不知道小佑会不会嫌弃。
好容易做出来了,却又不敢送。
始终是有些担心五色线的手绳原在亲人、朋友之间送,真的只是单纯保佑平安的祝福。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妖怪有了喜欢的情郎、姑娘,也总喜欢送条五色线的手绳做定情信物。
纪寒食既然答应过小妖怪再不要他当小媳妇儿,便已经是下定决心信守承诺。无论再怎么偷偷喜欢,也要忍住再也不要他了的。
因而有点怕,怕巴巴地送了过去又惹小妖怪误会自己还没死心,徒给人家增加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