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数番劫难本已心力交瘁,此时更着实是深感委屈绝望、难以自抑。
却始终偷偷紧咬牙关,夏长泽谨记娘亲临终前的病榻旁,他答应过她以后要坚强,不可让她走得不心安。
既立下誓言,便要一生遵守。打那之后,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所以这次也不会,至死都不会,就算再难过
却就在这样心口剧颤、委顿难当之际,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贴在了额间。
轻轻磨蹭着他蹙起的眉心,帮他将纠结展平。
“我知道你渴。”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轻缓,很是好听,在他耳边循循道“但你才刚醒,整个儿还虚弱得很,这山泉水得一点点慢慢喝才可。你且忍忍,过一炷香我再多喂你些,嗯”
“”
夏长泽觉得,那应该是一只经常拿弓射箭的手。
手心和指腹都累了好多处茧,沾染着林叶和药草清香的气息。
皮肤似乎也比常人体温略高,所触之处皆暖融融的,如此轻轻熨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很舒服。
夏长泽记得父皇的手常年是冰的,一点都不温暖。
当然,父皇平日里也并不太愿意碰他就是了。
纵然他从小到大一直拼命努力,想要有朝一日能被父皇看到,摸摸头、或许有幸得到半句夸奖、一丝欣慰笑意。
可他等啊等,等了好多年,直到最后,他想要的都没能等到过。
而今,却由一双陌生人的手抚慰了他的疼痛,继而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头顶,叹了口气,哄他一般低低道了一声“乖”。
乖。
那一刻,侵入四肢百骸的,是一股陌生而骇人的暖流。
云锦小太子屏着呼吸,一时不知该不该惊、又该不该怕,只能那样僵僵躺着。
不久,困意逐渐袭来。
夏长泽在再度陷入昏睡之前,偷偷地猜想。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虽看不到,却能清晰感觉到周遭的气息全然陌生。知道自己多半已不在翡云宫甚至隐隐可能已不在天都、不在云锦。
男人的气息,同样全然陌生。不是他曾经的下仆、不是父皇的臣子,亦不是他匆匆十余年曾见过的任何人。
夏长泽虽年岁不大,但一个人在东宫生活十余年,可谓也算历尽刀光剑影、人心险恶。
生母走后,乳娘很快便被父皇的爱妾借故刁难流放,信任的侍卫被一个个送走,就连偷养的小鸟也会被兄长放猫抓去。
似乎只要是他喜欢的、想亲近的,都会很快消失不见。
留下的那些,则各有不能说的十名和算计他也怨恨过、暗地里算计收拾过,以至于后来的麻木不仁,自以为早已学会了不该再去相信、依赖任何人。
但许是被打下洪荒,死过了一次的关系。
加之自己如今反正也废人一个、烂命一条,更懒得再去设防、再费心去猜来算去。
活着真的好累,这些年来他过得真的是好累。
已经不想再管身边之人是谁、有什么目的。
终归生死有命,其余的随他去吧。
明明这么恹恹想着,却不知为何又偷偷觉得,这个人救了自己的男人,声音和温度都莫名叫人心安。
多半,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