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步入十二月, 东海岸也开始迎来暴风雪, 一团团风雪嬉笑着跑过街道, 扑向行人没掩好的兜帽缝隙, 满满当当塞进去一兜雪粒, 融化的雪水漏进衣领,冻得行人哆嗦着匆匆逃开。
拉妮娅运气挺好, 赶在暴风雪来临之前放了假,等暴雪呼啸时, 她得以安安心心趴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抱着平板看电影,直到被阿尔弗雷德提醒今天是去检查的日子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平板。
因为布鲁斯提前说过他可能会有事, 所以当拉妮娅全副武装完毕, 在楼下看到等着她的提姆时,犹豫了下,还是乖乖跟着他登上了直升机。
只是去检查……应该不会被坑吧。拉妮娅缩在角落里安慰自己。
……看看缩在直升机角落里一脸警惕的鸟球球,提姆感觉自己的头疼又加剧了。
虽然早就知道要去的医院建在雪山上, 但真抵达之后, 拉妮娅从直升机上跳下来,被迎面的冷风一灌, 差点没滚回直升机里。
可惜提姆堵在后面,注意到她停下还问了句:"怎么了?"
鼻梁上的眼镜被呼出的热气蒸得白茫茫一片,视野里一片模糊,拉妮娅摇摇头, 呼了口气,干脆摘掉了眼镜, 塞进口袋里。
在吞噬了两团不明生物之后,拉妮娅能看到的颜色越来越多,虽然视野依旧残缺得厉害,但总归是能看到一些景物,这让她平时的表现也越来越像个正常人,对黑雾感知能力的依赖也越来越轻微,就算是去陌生的地方,也不一定需要释放黑雾感知环境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观察环境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拉妮娅直到现在才渐渐能做到。
暮色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漫过雪山,群山卧于大地之上,天空微微透着红茶似的光。
在雪山上眼镜没什么用,四周都是白皑皑的积雪,拉妮娅干脆摘下了眼镜,刚刚她在直升机上已经看过了医院的位置,几十米的距离,走过去不成问题。
在雪地行走需要耗费更多力气,如果是没有经验的普通人很容易摔跤,拉妮娅倒还好,她以前和前任监护人爬过雪山,虽然现在用的是人类壳子,但走两步就找回了感觉,也不至于摔跤,就是不知道提姆有没有爬过。
拉妮娅就当他没有爬过了,感觉自己还是要看着他一点,否则他滚进雪里可不好看,于是把手伸过去,用眼神示意提姆抓住。
大约是觉得她害怕摔跤,提姆很快握住她的手,还安慰了一句:"别怕。"
两个人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很快走上了医院前的平台,站在平台上抖雪,小鸟一样蹦蹦跳跳好一阵,才抖掉身上的雪,走进玻璃结构的医院。
拉妮娅全程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跟着提姆,听他和工作人员交流,随后带着她走到一处房间门前,没有停下,和拉妮娅一起走进了房间里。
当他们进入房间时,拉妮娅呼吸忽然顿了顿。
不止是她,一进门,红罗宾就感觉到了房间里一触即发的诡谲气氛,手指不动神色地滑向腰带,紧盯着房间里唯一的陌生人。
芬奇医生坐在桌后,手中捏着一份病历单,可他的视线没有放在文件上,而是略显古怪地盯着拉妮娅,眼角轻微地抽了抽,喜怒不定。
在把拉妮娅带来之前,蝙蝠侠就查过约翰.芬奇医生,确认过对方身上没有任何疑点,然而此刻房间里的男人带给提姆的压力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
只是一瞬,一瞬之后芬奇医生的神情重新变得温文尔雅,公事公办地开口:"请坐。"
……
"他给人的感觉不太对。"提姆说。
红罗宾收起翅膀,停在一处尖塔上,一面侦查环境,一面在内线里和其他人交流。
虽然在看到拉妮娅的一瞬间有些失态,但芬奇医生很快调整过来,没有任何破绽,尽管提姆有所怀疑,但接下来的检查里,芬奇医生全程循规蹈矩,没有接触拉妮娅也没有任何出格之举,表现得和正常医生一般无二,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怪异。
更奇怪的是,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和拉妮娅接触过几次,就仿佛刻意忽略她的存在。
最终提姆带着完好无损的拉妮娅返回哥谭,等待几天后医院将检查结果发过来。
"依靠怀疑定罪吗?布鲁斯可没有教过你这个。"内线里响起夜翼的声音。
提姆不为所动:"只是提前做好准备。"
他闭上眼,回想之前在医院时芬奇医生的表现。
他看待自己时的目光总是透着审视和估量的意味,但不是审视活人的眼神,而是一种审视死物的漠然眼神,好像他面前的是一样器物,而他正在判断它好不好用。
虽然医生看待人的眼光可能和普通人不一样,但像那种眼神提姆并不常看到。
而或许是直觉……他感觉虽然没有去看拉妮娅,但芬奇其实更在意她。
"上次拉妮娅的消息是怎么泄露的还不知道,不过现在盯上她的人可不少,"他说,"保险起见,我会和布鲁斯建议从我们中抽人轮流留守庄园,最好从今天开始。"
"达米安不会同意的,所以只有我们。"迪克叹气,"这时候真希望杰森在。"
提到杰森,提姆想到了另一个人:"弥斯特呢?"
"……"迪克有些无语,"然后祈祷她不会再一次背叛拉妮娅吗?我不认为在危险和危险之间做选择是个好主意。"
他们的对话声在风雪里远去,乘着一小股雪尘,飘飘荡荡,落入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里。
嫉妒垂下眼睛,灰绿眼眸里漾起一抹碎光,雪尘在他的掌心飞快团成一团,随着他的指尖点了点,迅速变成了亮银色,质感也不再像雪尘,变得轻盈、蓬松、柔软,像是一团朦朦胧胧的梦。
那就是梦。
轻盈的遗忘之梦被嫉妒轻轻吸进去,他闭上眼,无数奇异景象在他的眼前沉浮,等他睁开眼睛时,他已经知道了无数隐藏的秘密。
"红罗宾?"他喃喃。
窥探记忆容易被察觉,也容易留下痕迹,高强的法师都会在大脑里设下重重防护,但凡有谁胆敢窥探他们的记忆,不是在雷霆一击下灰飞烟灭,就是迷失在没有出路的记忆迷宫里。
但梦不一样。
和其他主君不一样,嫉妒选择成为医生并不是因为兴趣,而是出于研究的目的。他乐于研究人类,从身体到心灵,从记忆到思想,魔法和幻术是如何迷惑人心的?脑垂体到底是如何作用的?心理催眠和魅惑人类到底哪个更好用?
记忆储存在意识里,是海面上浮起的冰山,无论是记忆的主人还是外来者都可以触碰。但梦是潜意识的产物,就算是法师也无法触碰海面下的冰山,放任自我在潜意识里浮沉甚至会有迷失的风险,更别提为潜意识设下防御网了,也给了嫉妒可趁之机。
只是一团潜意识里的梦境碎片,就让嫉妒知道了他要面对的人类的秘密身份,也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在街头踟蹰起来。
在医院看到那个女孩时,就和所有魔鬼一样,嫉妒认出了她的身份。
畸形中的畸形,不洁中的不洁,恶意与污秽交.媾诞下的产物,不应存在的罪孽之子。
但和暴食的主君不一样,虽然同样渴望眼前的女孩,但嫉妒并没有失去理智,最开始的惊讶过去之后,他反而开始疑惑起了另一点。
但凡主君都能感知到罪孽之子的气息,他们的诞生没有规律,无法预知,也无法复制,唯独那种无法被凡人感知到的气息,能够轻易穿越维度的屏障,将邀请函送到身处地狱的主君手中,进而让他们应邀前往人间赴宴。
和主君们一贯的行径相比,赴宴并不残忍。这种不洁而污秽的产物诞生不久就应该断气,就算不被主君发现,他们也不可能活下去,甚至因为丑陋的外形,可能生下来就会被父母抛弃,死亡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仁慈。
想要品尝这种无上美味,就只能赶在诞生之初前来赴宴,所以就算成为嫉妒的主君数百年,嫉妒也没有多少机会尝到罪孽之子的滋味。而和嫉妒所见过的那些小东西相比,这个女孩显然活得太长了点。
想要延长罪孽之子的生命并不是不可能,但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至少如果布鲁斯·韦恩只是一个凡人,他不可能办到这点。
因为这一点警惕,嫉妒没有按照计划立刻找上韦恩庄园,而是拐了个弯,先一步去寻找下午的那个小韦恩,结果收获了很多他之前没想到的信息。
在人间待久了,嫉妒当然听说过正义联盟的名声,也知道蝙蝠侠的丰功伟绩,只是没想到,那个领导联盟的黑暗骑士就是全美闻名的花花公子,而那个女孩的父亲和兄弟都是人类口中的超级英雄,如果他想要抓住她,首先要把她和这些城市义警分开。
不过这并不算是多大的阻碍。嫉妒无所谓地想。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阿卡姆精神病院外。
虽然哥谭的犯罪苗头有复苏的迹象,不过这些都和阿卡姆无关,愤怒的主君离开前给阿卡姆留下了一圈狱火,这圈狱火和七罪宗的王座上缠绕的狱火一样,只要主君不死就不会熄灭,所以最近阿卡姆可以说得上无比安宁,甚至真的有点精神病院的模样了——虽然这所精神病院从来没有治好过任何人。
倒是把医生治疯了好几个。
仰望着夜空中熊熊燃烧的无形狱火,嫉妒扬了扬眉,神情透出点讥诮。
想分开他们很简单——只要这些城市义警忙不过来就行。
同为主君,嫉妒很快认出了眼前的无形狱火属于愤怒的主君,但这只让他在不明所以之余对同事越发鄙夷——堂堂主君居然被人类骗着帮忙看监狱?
他脱掉手套,将手伸向狱火。
感知到入侵者,狱火猛地兴奋起来,一口吞下他的手掌,火舌舔舐着他的手指,只一瞬间,他的皮肤迅速焦黑剥落,然而嫉妒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仰头凝视着狱火的中心,半晌忽然露出微笑。
随着他的嘴角扬起,火焰中心的阿卡姆精神病院骤然爆发出照亮大半天空的火光。
……
回到哥谭之后,暴风雪依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狂风和雪浪在寒夜里肆虐,花园里的树枝被狂风按着打在玻璃上,树皮在暴雪的鞭笞下啪嗒作响,从窗口望出去,黑暗中唯有无尽的、惨淡的白色,看不到半点光亮。
有室外的雪虐风饕作对比,越发衬托出充盈着壁炉火光的房间是多么温暖。
拉妮娅把脸贴在窗户上,看了会窗外的雪景,才拉上厚重的窗帘,把风雪隔绝在客厅外,顺便揉了揉被玻璃冰得冰凉的鼻子,爬回沙发上,把赤足塞进暖和的毯子下,抱起电脑,敲下空格键播放。
今晚韦恩庄园只有她一个人。
迪克不在,提姆把她送回来之后就没有回来,达米安不久前也出去了,至于布鲁斯干脆一整天都没出现过,阿尔弗雷德则在达米安离开后就不知去向,拉妮娅没在房子里找到他,这让小姑娘很是不解了一会。
于是一时间,这栋房子里就只剩下了拉妮娅。
拉妮娅不知道这是不是这种家庭的常态,偌大的宅邸里只有寥寥几人,平时还不觉得,可一旦所有人都不在,时间和空间似乎都成倍地拉长扩大,孤寂的气息从每个角落里钻出来,笼罩每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和走廊。
在这种情况下,拉妮娅也不想待在房间里,正好壁炉还没有熄灭,她干脆抱着电脑来客厅里,盖上毯子看起了电影。
拉妮娅很习惯这样的孤独,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她一面看着电影,一面思考着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说该用什么借口去找杰森。
上次告别得太匆忙,之后又因为种种事情拖延,总之在那之后,无论是弥斯特还是拉妮娅都没有机会接近红头罩,这让小姑娘很是苦恼。
她不太想用弥斯特的身份接近杰森,可如果只是拉妮厄斯·韦恩,拉妮娅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去找他,导致这些天下来,虽然弥斯特清楚杰森的位置,但她依旧不敢跑去找他,于是每天除了暗搓搓保护她的家人以外,黑雾反而无所事事起来。
在电影的旁白声里,拉妮娅的思绪越飘越远。
要不要试试一些非常规操作?
比如过两天她和弥斯特在杰森的必经之路上找家咖啡厅坐着,然后让弥斯特假装偶遇和杰森打招呼,把他骗进来坐下之后再有事离开……
但是她和弥斯特找家咖啡厅坐着很容易会被联想到在约会……要不要顺便分个手?分手后还是朋友之类的说辞……
当初那个谎言越发显得糟糕透顶,拉妮娅想想就觉得心情差了起来,屏幕里的电影也越发无趣。
她的手指默默点着键盘,思绪藤蔓一样蔓延出去,不知怎么,变成了唇边的一缕充满少女愁绪的叹息。
对于少女来说,心动只需要一瞬间的好感,轻率又简单,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意义,也无法长久,更多的时候,她们只是喜欢上心里描绘出的那个影子,透过那个活生生的人去寻找想象中的影子。
拉妮娅也是这样,而她也很清楚她心里的那个影子源自哪里。
"如果以后遇上送你枪的男人……啊,当然,还要他不介意你会用触手玩他,那么宝贝你或许可以试试追一下看看?"
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一个举动,一个契机,她忽然听见自己的心在说想要靠近,于是她顺从心意去靠近——
而拉妮娅做什么都很认真。
学习的时候认真学习,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决定活下去就要认真活下去,所以喜欢的时候也要认真喜欢,去接近,去了解,不计后果,也不留遗憾,不管未来会不会失望,至少眼下的这一刻,她拼尽全力。
拉妮娅越想越远,直到悠长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个时间谁会拜访?
门铃声不紧不慢,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食客,耐心地等待着厨师端上佳肴。
拉妮娅等了一会,放下电脑,踩上拖鞋,向着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边走边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阿尔弗雷德"的字样。
是要自己开门吗?拉妮娅想。
带着点不解,她接通通话,正好来到了门边。
老人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响。
"快跑!别开门!"
几乎同时,眼前的门温度倏地升高,颜色越来越亮,岩浆从门顶的缝隙涌进来,顷刻间融化了大门。
风雪呼啸着灌了进来,却在进入来客身周时无声消融,他站在门口,寒冷与风暴都因为畏惧问却步。
拉妮娅仰头看着门外的男人,似乎因为惊讶,一时没有回过神,呆呆地望着他。
衣冠楚楚的医生放下按响门铃的手,捏住拉妮娅的手机,轻轻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一边,露出了一个微笑。
"晚上好。"他说。
……
蝙蝠洞被不明力量强行封闭的消息第一时间被阿尔弗雷德发送到了所有人手上。
"芬奇强行破坏了大门,"他的语速第一次这么快,"现在主宅里只有拉妮娅小姐一个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副宅邸平面图迅速出现在每个人眼前,大片的区域被红色标出,表示这片区域已经被暴力破坏,而唯一的逃生通道被不明力量封闭,仅凭身处蝙蝠洞的阿尔弗雷德根本无法破坏。
庄园的防御体系在入侵者面前如同虚设,芬奇轻易撕裂了扎坦娜设下的魔法阵,闯进韦恩庄园内,和他们的小伯劳展开了猫戏老鼠般的追逐。
这次的入侵者比猫头鹰法庭更强大,而他的目标只是一个体质柔弱的女孩,能够保护她的人全部不在她的身边。
"告诉她主宅里机关的位置!"蝙蝠侠迅速说。
在蝙蝠洞建成之后,布鲁斯就重新设计过整座庄园,韦恩庄园的各处都设置了机关,确保有朝一日敌人入侵时,能够利用种种机关尽量阻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