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子说:“医生到哪里都是医生。”
“对,我们都是医生,但医生和医生差别很大。”
钟穗看队伍还有点长,忍不住跟她多聊两句:“远了不提,就说我。我在幼儿园给小孩子看小毛病,经常从早闲到晚,我妈最近还在撺掇我开个淘宝店,卖老家的土特产当副业,但你能说我不是医生吗?我是医生啊,我也天天跟你一样穿着白大褂。”
“然后你想想你自己,每天在做什么?你在这个大医院,跟着一个好老师,学本领,在读研读博。你每次可以接触很多病人,你在这里,是一个能感受到这身白大褂意义的医生,几年之后,你,夏桑子,也能做一个优秀的普外大夫,救更多的人。”
“都是医生,但我们却是不一样的医生,病只分轻重,不分贵贱。”
钟穗看夏桑子的白大褂有个小褶皱,伸手给她掸了掸,捋平整,轻轻一笑:“但是人分有梦想和没有梦想,桑子,你真的没有梦想吗?你真的跟我一样,觉得以后几十年,相夫教子,过平淡的一生也很不错吗?”
“你看章司焕那个人,平时没个正经,吊儿郎当的,可是有一次他跟朋友聚会,喝多了晚上回来,看着孟行舟最近发到朋友的军功章,他红着眼眶跟我说‘我后悔了,上过军校却没去部队历练一回’。”
不知道为什么,钟穗普普通通的几句话,说得夏桑子心里直泛酸。
“我听着挺不是味的,章司焕在后悔,我不想你以后跟他一样,会对着哪个同学当上科主任的朋友圈,充满不甘心。”
话说尽,钟穗拿着卡去窗口挂号,夏桑子在旁边等着,神情恍惚,完全没有从这番话里走出来。
她想去基层部队这个想法,目前为止只跟孟行舟还有钟穗提过。
孟行舟上次也不赞同,不过两个人情绪都不对,而且那天他发过来的短信,内容大概也是,她可以放下前途去基层部队,他也可以从猎鹰出来再不当兵,只要对方或者他们这段关系有需要,他们都不怕自己牺牲什么。
其余的,也没往深了聊。
钟穗这番话,她是第一次听,听完之后,夏桑子发现自己,对这份职业,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在乎。
学医的念头,不是为了自己,考军医大,不是为了自己,毕业何去何从,自己没想法。
她一直追着孟行舟走,孟行舟在哪,她就要去哪。
在这个过程中,她以为自己脑子里全是孟行舟,孟行舟在哪,哪就是她的家,她的世界很小,小到一个孟行舟就能全部装满。
她好像从来没有停下来,反问自己一句。
真的是这样吗?
入学时,老师带着他们对着国旗,说着那段医学生宣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此时此刻,想到这段誓词,她的内心,真的毫无波动吗?
夏桑子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回答。
她没有办法承认,她是个没有职业情怀的医学工作者。
——
陪着钟穗姑妈做完检查,结果下午才能出,夏桑子科室还有事,钟穗没让人多待,催她回去,说出了结果打电话告诉她。
钟穗的妈妈还有姑妈一家人都很热情,拉着夏桑子的手,说了好多声谢谢,邀请她有空去山里玩。
夏桑子听着,心情更复杂,回科室后,一整天工作都心不在焉,幸好没犯什么大错误。
下午值班时,钟穗的电话打过来,说胎儿无事,是县城医院误诊,夏桑子松了一口气。
节假日车祸那些病人陆陆续续出院,本以为晚班的活儿稍微轻松一点,结果急诊接来几个聚众斗殴的,有两个伤得不轻,急需手术,普外一顿忙,夏桑子再闲下来,回到办公室,外面的天都亮了。
又是一个通宵。
夏桑子换下手术服,去医院澡堂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回到值班室。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开机好几通孟行舟的未接来电,隔一个小时就有一通,从昨晚八点多到早上前几分钟。
夏桑子忙给他回过去,孟行舟几乎秒接:“你在哪?”
“在医院,半夜一直在手术室帮忙,刚结束。”
孟行舟许久没说话。
夏桑子以为信号不好,连说好几句,那天也没动静,她把屏幕放在眼前看,信号又是满格,一头雾水自言自语:“怎么没声音……”
“别挂,我在听。”
一夜没睡,怕吵到高双泽,孟行舟拿着手机在宿舍楼下坐了一夜,等夏桑子的消息。
“你怎么不说话?”夏桑子拉开椅子坐下,一边看病历,一边问,“我中午可能没办法按时下班,会晚一点,你请到假了吗?这次待多久,要不然你直接去家里等我吧,家里没菜了,你去买点,晚上我想喝汤……”
“夏桑。”
孟行舟撑着头,面色颓败,声音沙哑,有点颤抖,说了声:“夏桑,对不起。”
夏桑子一怔,翻病历的手停在半空中:“三岁,你怎么了?”
“从来都是你等我,我之前还因为紧急任务,突然失联过,连跟你发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孟行舟有点说不下去,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自己情绪正在失控。
缓了几秒,他沉声说完:“这是我第一次,一晚上找不到你,这种感觉太崩溃了。“
“我没有办法想象……想象你那半个月……是怎么过的……”
“对不起,夏桑。”
“我觉得这几年,自己挺混账的。”
“对不起……”
夏桑子手上的笔掉在地上,她忘了去捡,耳边全是孟行舟的对不起。
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