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子叫不出妈妈,最后作罢,干脆省略:“我说过,志愿一提交,我就跟你说过了。”
夏母一愣,显然没印象:“你看妈妈这记性,老了不中用了。”
“您没老,上次发过来的照片,您比前两年,看着还要年轻貌美。”
“你这孩子,嘴真甜。”
夏桑子垂眸,她自嘲一笑:“您不记得我去了哪个大学,也正常。毕竟当时,小杰在哭着找妈妈。”
小杰是夏母跟那个美国佬生的儿子,夏桑子同母异父的混血弟弟。
“小杰还小,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每天都忙不过来,这孩子你比小时候调皮多了,你知道吗他……”
“对,小杰还小,您特别忙。”夏桑子仰头,深呼一口气,“所以您今天,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吗?”
“我收到您的关心了,还有别的事吗?”
夏母一顿:“桑桑……”
夏桑子不耐:“没事我就挂了,我过得很好,以后不用抽空打电话给我,军医大管得很严。”
“桑桑,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当时没带你走,没争取你的抚养权,你要理解我啊,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怎么会不爱你,但是妈妈没能力……”
“我特别理解,我不恨您。”
夏桑子忍住情绪,她不想在夏母面前,表现出一点点自己的难过:“如果您不发照片来,我都快忘记,您长什么样了。”
挂断电话,夏桑子对宿管说了声谢谢,从办公室出来。
她没有着急回宿舍,走出大楼,跑到上次钟穗,玩自闭那个小角落,在路沿石上面坐着。
午休时间,军医大特别安静,路上也没什么人走动,校园陷入沉睡。
夏桑子一直觉得,自从十岁那年,被老爷子接到大院后,自己早已不像以前那样敏感自闭,性情消极。
老爷子大半辈子都在部队里,为人大大咧咧,大事淡然处之,小事从不过问,心特别宽。一把年纪了,身体健朗不说,精神也一点不输给年轻人。
而老太太,年轻时候军艺一枝花,文工团出身。气质优雅,脾性温柔,几乎没有生气的时候,偶尔跟老爷子拌拌嘴,脸上也是挂着笑的。
夏桑子跟两位老人生活几年,耳濡目染,学到几分处事风格。
温柔待人,心怀善意,不做亏心事,积极生活。
开心的事情,她就使劲开心,不开心的,她就努力忘记。
大院之前的十年,跟夏母生活的十年,她已经很少去回想。
从夏桑子有记忆开始,自己的爸爸就是一个很难见到的人。大家都说,她的爸爸是位了不起的人,一个年轻有为的外交官。
夏父常年驻扎西班牙大使馆,每年春节能回来一次。
夏桑子跟他并不亲近,在别的孩子,都有父亲抱着举高高、有父亲每晚说睡前故事、有父亲陪着做学校亲子活动的年纪,她只有妈妈。
夏父只关心她的学业,有没有好好学习外语,他是一位严厉,不苟言笑的父亲。
夏母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随着职位上升,陪夏桑子的时间越来越少。
家里请了保姆,请了司机,夏桑子衣食无忧,却越来越孤独。她开始期待,每天放学后,跟妈妈相处的日子。
可往往都是,司机保姆下班,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除了整夜不灭的灯,热了一次又一次的饭菜,就只有形单影只的她自己。
同班同学都在羡慕她,轻轻松松拿好多好多第一,住大房子,上下学司机接送。
夏桑子却不敢跟说,她更羡慕她们。
因为没人会相信,只觉得她在炫耀,只会更招人厌。
夏桑子羡慕同班同学,每天有父母接,每天吃饭,饭桌热热闹闹,有家人陪。
羡慕不管成绩差了,成绩好了,有人批评有人表扬。
不像她,不管再怎么好,也听不到只言片语。
可那时候还是有盼头的,盼头就是春节。她可以拥有一次,同班同学的生活。
爸爸回国,妈妈在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可十岁那年,连这点盼头,都被现实粉碎。
父母和平离婚,一直陪她长大的母亲,主动放弃抚养权,远嫁海外,拥有新的家庭,不久后生了一个儿子,阖家美满。
父亲离婚手续办完,夏桑子抚养权判给他,他面对年幼女儿,仍无心照料,他着急回西班牙忙工作,想送女儿进全寄宿学校。
最后,还是老人看不过眼,主动站出来,接走了她这个,谁也不想要的负累,回部队大院生活。
夏桑子都明白的,她几年前就明白了。
哪有什么没时间工作忙,哪有什么没有能力,所有所有,她从父母听过的借口,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不值得而已。
他们一个要远大前程,一个要美满家庭,只有她,想要家人陪伴。
她不过就是,不值得被爱的那个罢了。
有什么不能理解,有什么要去怨恨。
她一个人,现在和以后,也会过得很好很好。
夏桑子收起情绪,从路沿石上站起来,往宿舍走去。
身后,树叶紧抱树根,说自己想要留下。
树根无动于衷,它只想来年盛开得更茂盛,来年它还会有更多的叶。
叶子哭泣,秋风在对叶子招手,说要带它更广阔的远方。
它说,远方有光,有热闹喧嚣,有云海翻涌,有浩瀚山河。
万家灯火不灭,春秋四季更迭,都有人陪。
它说,你不要怕也不要哭。
因为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