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落到裴行奕眼里,竟让他生出一股诡异的满足感来,当他察觉这种感觉时,当下吃了一惊。
都说许多阉人因为身体的残缺,所以导致心理也会变得有些扭曲,难不成他的灵魂也受了影响?
想到这个可能,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时心中暗恼,为着自己心智不坚。
卫沅一直偷偷注意着他的神色,见他脸色愈来愈阴沉,眼神阴鸷,愈发怕得要死,只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来,一下子便能飞回寝宫,免得再与这尊煞神多相处哪怕片刻。
裴行奕绷着一张俊脸,对她的想法视若无睹,一路沉默地把她送回了玉秀宫,看着她避人耳目地顺利进了宫门才离开。
龙床上,熙和帝已经沉沉睡去,可眉头依然紧紧地拧着,可见睡得并不安稳。
裴行奕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良久,视线缓缓地落到他双足位置,虽是隔着锦被,可他却知道,锦被下,罗袜里的双足,少了一个脚趾。
他垂下眼帘,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出事的西暖阁已经由内侍重新收拾过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唯有里头残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酒味,以及一丝异常的甜香,让他对引发今晚这桩‘意外’的缘由有了猜测。
熙和帝并非天生少了一趾,他缺失的那个脚趾,乃是在少年时卷入后宫之争、储位之争,被先李太后囚禁于地牢期间被老鼠所咬伤,又因救治不及,不得已切断伤趾。
当然,如今知道这桩往事的人,除了章福生这个拼死救出熙和帝的‘功臣’,以及熙和帝的嫡母汪太后外,其他人都已经死了个干干净净。
“若想在宫里长命百岁地活着,就得给我牢牢闭紧你们的嘴巴!”迈过门槛,他对周遭的宫人放下威胁之语。
那几人吓得一个哆嗦,自是连连点头,不敢有二话。
至于另一个半知情者卫沅……
他眸光微闪。
其实自登基以来,除了每晚都要彻夜点灯入眠,以及只允许章福生贴身侍候外,熙和帝言行举止并不见有异,纵是床笫间也不忘隐藏断趾,昨夜许是饮了酒一时有些失态,而许贵人为了争宠自是抛开女子的矜持主动迎合,再加上用上了合欢香,两人忘情间,许贵人便发现了他的断趾,终引来杀身之祸。
卫沅却是一夜未睡,只要她一阖眼,便会想起那双死死睁着的,充满了恐惧的眼睛,以及对方脸上的血污。
她战战兢兢地卷着锦被缩作一团,直到天将破晓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贵人失足落井的消息传开时,卫沅正心不在焉地捧着茶盏,听闻宫人打捞起许贵人的尸首,她手中的茶盏‘啪’的一下便掉到了地上,瞬间碎成好几块。
昨夜那具尸首竟是许贵人么?
就在数日前,许贵人还在她的跟前耀武扬威,向她炫耀着皇上的赏赐,不过才几日便成了井下亡魂,而杀害了她的凶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许贵人的家世比她还要好一些,虽不如瑶妃得宠,但偶尔也会有侍寝的机会,可最终仍落到如此下场,可见这皇宫果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怎么办?她可是目击者,会不会、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她越想越怕,身体因为害怕而哆嗦个不停。
忽地,似是有什么人在身后盯着自己,唬得她遍体生寒,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去,瞬间便看到门边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瘦巴巴的,表情木讷,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不发一言。
卫沅却松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行至小家伙身边放柔声音问:“大殿下,你怎会到此处来的?梁嬷嬷呢?”
孩子正是熙和帝的长子。
熙和帝膝下三子一女,这位皇长子在宫中却是视为不祥的存在,据闻还在娘胎时其母出了意外,最终未及成功生产便力竭而亡,这孩子竟是自己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
对这个传闻,卫沅却并不怎么相信,一个还没出生的婴孩怎么可能从死去的母亲肚子里爬出来。只不管怎样,皇长子不受待见是肯定的。
论理他生母早逝,应该会有养母照顾才是,可是他长至如今五岁,连正式的名字也没有,身边侍候的也只得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嬷嬷,堂堂皇子过得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
卫沅头一回与他见面时还被他吓了好一跳。那个时候她已经失宠了,某日她正用着晚膳,他也是这般突然出现在门口边,睁着那双乌漆漆的眼眸一动也一动地瞅着她,把她吓得不轻。
后来她便明白,这孩子是饿了,闻到饭香才会过来的。那一日,她把自己不多的晚膳全部给了他。从此之后,皇长子每每饿得受不住了便会过来寻她。
此时,皇长子仍是定定地望着她,卫沅也没有想过他会回答自己,正要拉着他进屋,忽听他道:“死了。”
她怔了怔,又听他补了一句:“嬷嬷死了。”
她心中一突,可算是明白了。
宫里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年老的宫人死去,梁嬷嬷是在睡梦中离世的,卫沅目送着侍卫们把梁嬷嬷的遗体抬出宫,一转身,便对上了皇长子那张无甚表情的小脸。
她突然生出几分茫然来,这孩子日后可怎么办?宫里还会拨人过来侍候他么?就算有,那人会如梁嬷嬷那般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