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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怀了第八十九章、

张绍连更多像是一个美食品鉴家, 他那一只塑料袋中满满当当的零食,花样百出,各类品种皆有,大多数只有一两包, 用来尝味。

但即便如此, 面对柳则安, 依旧愿意把自己觉得好吃的, 但只有最后一包的零食给他吃,肉眼可见的大方,并依次认真给柳则安介绍“这个面包软, 这个发酵得很充足,这个里面有奶油, 这个是硬糖,不能直接咬。”

他边介绍, 边眼巴巴地看着柳则安吃东西,脸上的表情因为过分纠结而显得无比憨厚, 望去目光愣直,盯着柳则安手中的零食移不开眼。

柳则安想把东西还给他“你吃。”但张绍连又不要, 过分热情。

面前这人, 即便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谁, 隐约有些含糊的印象,但又转纵即逝,柳则安后来受不了他这份热情,连连摇头“谢谢谢谢, 我去厕所换套衣服,准备跑步了。”

他刚直接从生意场上回来,来时西装革履,黑色裤筒笔直,衬得他双腿愈发修长,但这样的装扮并不适合健身锻炼,因此他又让自己的助理带了一套专门的运动装,准备跑步的时候再换上。

柳则安准备换衣服时,裤子都脱了,接到朋友的电话,他来永安之后广交朋友,性格和张绍连截然不同,是个活跃的性子。

如今这个,也就是在永安的土著居民,看到他和张绍连在一起吃东西,好奇地过来问。

柳则安一头雾水“谁,张绍连”

吃完东西过来洗手的张绍连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心生好奇,关小水速,竖起耳朵慢慢听。

“不是。”柳则安摇头,“你刚才跟我说,和我一起吃东西的小胖子,是张绍连”

“屁吧。”他很自信,捞过一边的运动裤,边给自己换上边跟那头聊天,“不可能的,张绍连”

说至此,柳则安眉头微蹙,心觉此事不对,先前他没把那个小胖子跟张绍连联系在一起,如今听人一点拨,电光火石间,居然慢慢把那两张脸合在了一起。

还真有点像,况且,他确实听说了张绍连的事,因为一定的精神原因而暴饮暴食,加之激素服用过多,体重一直没减下去。

张绍连以前那副样子的时候,脸蛋大约只有巴掌大小,五官小巧紧凑,加之两颊那边有些还未褪去的婴儿肥,忽略他宛如健身冠军的身材,着实可以被称得上一句可爱。

因此即便现在胖了,但五官底子尚在,脑内自动过滤那个大脸盘,只看中间一部分,也是好看的。

柳则安话到一半就卡壳了,放低声音“我想起来了。”

彼时他也正套好裤子,正了正腰带,准备开门出去,却不知道外面的张绍连此时面色如白墙,刷刷朝下掉白漆,脑回路不知道转到了哪个弯,翻车了。

他如今又敏感又脆弱,日常想法容易跑偏,自然不能和平时相提并论,他此时想的是,我给他吃东西,把最好吃的东西给他,自己一口都没有吃,但是他居然说不认识我,他肯定觉得跟我做朋友丢脸了。

要是柳则安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大概会吐出三斤鲜血再连连摆手“大兄弟不是这样不要瞎猜。”

张绍连再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我明明只是想跟他做朋友而已。

他的想法偏到了沟里去,并且郁郁寡欢,从南想到北,最后把失败归结在自身原因上,与此同时唾弃柳则安不是个好人,他这一番新云流水的脑回路下来,气急攻心,过胖的身体脆弱无比,供血不足,一口气又没喘过来,居然是要晕厥了过去。

柳则安刚把门打开,就见一堵肉墙直挺挺地朝他砸来,得亏他动作快,下一步迅速躲避了过去,避完他又觉不对,躲什么躲,救人要紧。

他手忙脚乱,终于在张绍连要砸在地上时,迅速一个起死回生,把他捞了起来,实在吃力,好在他年轻、加之身体素质强悍,居然咬牙撑住了。

那时候张绍连还没彻底晕死,直到看到柳则安那张放大的脸,才在那一瞬间表情宛若晴天霹雳,浑身无力,倔强地朝着他翻了个白眼,这才晕厥过去。

柳则安把他拉起来的时候总觉得奇怪,就在刚才,他仿佛看到张绍连对他翻了个白眼,大概是幻觉了。

他对张绍连没什么想法,普普通通的一个陌生人,即便算是曾经有些交集,但那么多月过去,也早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心情复杂地看着怀里这个晕厥的男人,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后头他才一咬牙,怕耽搁了张绍连的情况,直接背起他上了医院,途中跟颜池说明了情况,让他不用再过来。

到底是个心地善良的,平时在路边看到阿猫阿狗都会留意几分,面对一个晕厥的大活人,自然也是劳心劳肝急得不行,合力和护士把张绍连推上救护床后,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医生也松了一口气出来,跟柳则安说“没什么大情况,很多都是肥胖并发症,要让他控制饮食才好,这次应该是受了点刺激才晕厥过去,问病人,病人也是这么说的。”

柳则安过去的时候,张绍连已经醒了,跟座小山丘一般立在床上,差点立成一座雕塑,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还在上下左右地按照节奏转动。

他听见关门声,眼珠朝左转,神情复杂,半晌之后才开口,但声音微乎其微,说“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柳则安连连摆手,他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其实想走,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两人默了大约有十来分钟后,他才问,“要不要通知你家里的人,我帮你打电话”

“我有朋友会过来的。”张绍连冷冷道,“不麻烦你了,谢谢。”

正合柳则安下怀,他自然不扭捏,起身离开,医院下边有一家便当店,此时正值傍晚时分,香气催人馋,他进去点了餐饭,吃到半途就想起了张绍连。

礼尚往来,他给张绍连打包了一盒饭,替他送上去,张绍连此时半躺着,见到他来时意外动了动眉,接着把视线投向柳则安手中的袋子。

“给你买的,饿了就吃。”柳则安这才安心离开,离开前又嘱咐他,“你好好休息。”

哼,张绍连心想,假装不认识我,嫌弃我胖的人,我是不会原谅的。

我是不会吃的。

但他虽说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发愣,但心绪全被一旁的便当吸引,太香了,人家好心给他买来,亲自放在他边上,但他偏不吃,暴殄天物。

张绍连最后妥协,勉为其难地“那就吃吧。”

他吃的时候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吃是为了给别人面子一样,中途护士进来,他让人给他找了遥控器,调到喜羊羊的屏幕,边吃一口饭,边看着电视笑得直打颤,中途喜羊羊被灰太狼抓住了,他就跟着皱眉,觉得气氛紧张,心情不好。

这般情绪跟儿童无异,如今生了病,抛弃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繁冗的压力和包袱之后,倒是觉得心中快乐不少,只是偶尔想起公司的事,才又觉得燃了点火气。

张绍连天性使然,平时性格就胆小怯懦,难挑大梁,以他这种性子,管理公司力不从心,也确实如此,只是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想要努力证明自己也可以,但结果显然让他失望。

他在公司里面过得压抑并且痛苦,其实从商对他而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显然如此。

柳则安车开到半路,还没到酒店,他妈就就给他打电话。

他跟他妈姓,他的妈妈名叫柳梅,平时行为做事雷厉风行,能力出众,是她公司里的一把手,也对柳则安一贯要求严苛,在他们家中,父母分工和寻常家庭不同,他爸主内,他妈主外。

柳梅先问了他一番公司投资的事,倒是都挺好,柳则安井然有序地回答,说到自己如今刚投资的高新科技产业,便是滔滔不绝,柳梅耐心等他听完,再话锋一转“你在永安有没有遇到一个人,叫张绍连”

柳则安刹车,等红灯,说有,见过一面。

柳梅于是松了一口气“见过几面就好,妈有件事最近一直放心不下,要你帮忙。”

广农和柳则安他们家,因为都涉足农产品行业,在很早之前就开始有过一些十分友好的良性。交集,那时候张绍连的母亲还没有去世,他的父亲也没有出轨,一家倒是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但自从张丹桂去世之后,事情急转直下,张绍连的父亲本性暴露,听闻对他并不友好,但也只是些小道消息,真正去问时,又都是否认的答应,加之是别人家里的家事,不好去管。

只是张丹桂当年对柳梅有帮助之恩,如今听说张绍连过成那副样子,让她实在没有办法袖手旁观,这才拜托她唯一的儿子,让他多帮衬张绍连,最好是能帮他减减肥,再从阴影中出来。

柳则安挂断电话,心里边想,这世界还真挺小的。

他的养父母胜似他的亲生父母,对他有养育之恩,既然是母亲的请求,柳则安自然是要全力以赴去完成,他本来想折返再去照顾那人一宿,但后边又想到他说朋友会过来,自然是不需要他的帮忙。

于是车开到半路,再又调转回他预定的酒店。

在永安玩了几天之后,他从颜池那边问到张绍连的电话,犹豫再三,想到柳梅的叮嘱,最后决定在离开永安市前,问候一番张绍连情况。

电话倒是接了,但语焉不详,那边吵吵闹闹,柳则安甚至还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他一时心急,逼问“你在哪里”

语气之重,不仅张绍连吓了一跳,连他自己也暗自咒骂了自个儿一句,正欲好言好语地解释给他道歉时,就听到张绍连委屈巴巴地说“我被车撞了。”

他这个委屈,听起来并不是因为被车撞了而觉得难受,更多则是,我明明被车撞了,他居然还敢凶我,他现在的脑回路完全没有办法用正常的角度来衡量,总归是十分委屈了。

柳则安去医院的时候,张绍连刚从急诊室出来,额头上包了一块白纱布,走起路来一拐一扭,身上衣服破了多处,沾了鲜血和灰土,万分狼狈。

他旁边站着一个被妈妈牵着的小女孩,哭着跟他道谢“谢谢哥哥救了我。”还冲上去抱着他不肯放手,“哥哥你是个好人。”

张绍连喃喃地笑,挠着自己的头发“没事没事,我肉多,摔起来不疼。”

柳则安在旁边看了一阵,等小女孩走后,他再上前,在他背后喊“喂。”

头一回有人这样关心他张绍连,虽然这个人曾经嫌弃他胖、电话里面凶他,莫名其妙的,但不可否认他依旧是一个好人,张绍连转过身,看到柳则安肩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步子沉稳,随意朝着他走来。

挺、挺帅的啊。

张绍连想到第一次在酒吧见到柳则安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套装扮,让他第一眼,就在凌乱嘈杂的酒吧中看到了他,分明四周还有无数男男女女,但他偏偏只中意他。

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或许叫做一见钟情的情绪,他似乎就喜欢这一款,成熟、冷漠,但又让人极具有安全感,学校里的林阙是这样,酒吧里的柳则安也是这样。

这样一幅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生矫情和羞耻。

是、是矫情啊,但是张绍连又理直气壮地想,我就是多愁善感,我就是容易多想,怎么了

我开心就好

他以前不愿承认自己生病了,即便是在前不久就医时候,也依旧十分抵触这样那样的心理辅导,那段日子就像是光着屁股没有穿衣服一样,被人一览无余,让他无处可遁,但经过辅导和药物治疗之后,他确实发现自己和平时有些不同了。

与此同时,医生跟他说,一定要保持开心。

那我开心就好啊,张绍连的脑回路给他整理了一套十分有趣又缜密的逻辑,反正没错。

他拄着拐杖站在那儿,肥嘟嘟的两颊因着他的胡思乱下,而略微有些飘红,柳则安疑惑地摸了把自己的鼻子,打破僵局“有事吗”

张绍连的笑脸愣了片刻,很快落荒而逃,一拐一扭地跑去收费台缴费。

理直气壮是一回事,他也不过只在心上蛮横而已,真到了表面上,又是副怂塌塌的模样,从小经历使然,难以改变,曾经做得最出格的事,

柳则安一头雾水,但看着他因为过于发胖而一摇一摆的身子,怕他半途出事,也跟着上前。

张绍连排队缴费,前面还有十人左右,他排了许久,眼见着就要到他时,一人忽然蛮横挤到他前边,扬着一张医药单,一手去掏钱包,显然是要插队。

他就排在张绍连前面,显然是见他这个半伤残人士好欺负,一旁的柳则安看到了,一双好看的笑眼立即收敛起来,正欲上前替张绍连收拾这人时,也见张绍连举起了手。

成,让他自己解决,柳则安也想看看张绍连处理事情的手段,到底曾经担任过大公司的负责人,行为做事估摸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柳则安于是叉腰退回到旁边看,只是他这一回去,张绍连就似僵在原地,手还举至半空,却没有落到男人身上,柳则安讶异,张绍连随后抬头看他,下巴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努了努,神情紧张。

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柳则安还是下意识地走上前,在离张绍连差不多只有一米距离的时候,终于见他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手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动了,习惯观察旁人的柳则安心想,他会怎么做

却见下一秒,张绍连戳了戳那人的腰,力道肉眼可见的微乎其微,第一下的时候,前面那人甚至没有发觉,张绍连于是微微加重了力道,声音也跟着起来“你不能队。”

男人生得有些凶神恶煞,大光头,脖子上带着一串拇指粗的金项链,也不怕压弯他的脖子,他听见动静后转过身,声音粗犷“干什么”

张绍连往后退了退,神情害怕,在那一刻暴露无遗,他随后又朝柳则安投去视线,状似求救。

柳则安“啊”

他看着张绍连现在这幅样子,心中一惊,再又细细去品,很快就反应过来,让他走得近一点,一米之内,这样才有安全感,可以随时防止突发情况,但性格又怯懦,被人稍稍一凶,就被吓得不行。

张绍连抱着自己的病历单,手足无措,柳则安见状并不帮他,而是迎着他的视线,再又迅速走到他的身侧,贴身而站,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前面那个光头男人已经转过身正在数钱,得意洋洋的模样,觉得占了这点儿排队的时间,就好似是迎得了什么亿元大单似的,柳则安贴近了张绍连的耳朵讲“他占了你的位置,你不生气”

张绍连点头“生气,但、”他在这里稍做停留,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十分艰难地吐言,“他长得像张凶,很凶。”

柳则安奇怪“张凶是谁”

“就、”张绍连看起来并不太愿意说出那两个字,但最后还是告诉柳则安,“我爸。”

因为他那个好朋友在厕所里跟他爸爸说的话,使得张绍连多年隐藏的秘密暴露无遗,只不过他现在不知道罢了。

他实在不愿让自己曾经那些肮脏的辛秘被别人知晓,那就仿佛被脱光衣服拉上大街游行,谁都可以对着他评头论足,而他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柳则安听说过他的那些事,此时了然,点头。

柳梅之前在电话里跟他说,让他多帮衬点张绍连,最好是能帮他从阴影里出来,那阴影自然是来源于他那个平日嚣张跋扈的亲爹,对他的惧怕,已经残留在骨子中,就连见到一个相似的,都不敢大声说话。

柳则安回神“他插队,是他不好,你怕什么。”

“那。”张绍连蠕动嘴唇,还想再说点退缩的话时,听到柳则安说,“我在。”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如果在他因为挨打而悄悄躲进衣柜发抖时,有人跟他说上这句话,就会好比是天神下凡,让他的世界都悉数亮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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