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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离别雨

过去的一切, 是因是果, 是爱是恨,是恩是孽,是情是债,都分不清, 也扯不清了。

她不能恨贾府。尽管在这里, 她遍体鳞伤, 被伤的千疮百孔。可是, 给了她庇护是事实。她不想一味的去怪谁。

怪不了谁, 只能怪是孤女的命罢了。

不想去扯清了, 一把火烧个干净, 才是真的清净。

她在这里, 真的好累, 只想放下一切, 干脆的离开

老祖宗以前是不肯放,现在,这个局面, 她有办法解开吗, 只有放逐她一条路因为她要保宝玉

于她而言,倒是一条生路。

紫鹃去了,而雪雁哭道“姑娘难道要闭馆在这里老死吗”

“谁说的”黛玉笑道“我自是林家人,虽是孤女了,但好歹也是官宦遗孤,贾府若是放我走, 我自能回南,而官府也会给与庇佑,不敢有人轻易扰我的。放心吧。况且贾府也能庇佑一二。在南边也一样。”

雪雁呆住了,道“姑娘要离开这里那我们去哪儿啊”

这丫头不知道现在是绝境了,她死了倒还好,没死,在贾府,怎么出这馆见了面,又算什么

只有走。或死。

“是去投老爷昔日旧友吗”雪雁还有点呆滞。从来没有女子在外的情况,她怕呀。

黛玉只是淡笑,她现在名声这样了,别说与父亲有旧情,便是有,谁会收她这样的

左不过是孤独飘泊,有什么怕的在这贾府,她不也是漂泊吗

心里没有怕处了,便随心而为了。

况且,她也不怕,她怕失去的,全失去了。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况且,她还有奶奶和两个爹爹。

经历一场生死大劫,心中所有的爱,恨,怯,怕,全消失了,只有无畏。

她不能不明不白的活在这里,再不明不白的客死在这亲戚家。这又算什么算什么呢哪怕她是干净的,这里编排也能把她编排的脏了污了

但无论如何,她心里是高洁的。如奶奶所言,她就是小仙女儿。

罢了,世人再谤言,再有偏见,也伤不着她了。从今以后,她的心里有铜墙铁壁,高墙垒起。谁也攻不破,谁也戳不疼

黛玉闭上了眼睛,雪雁十分茫然,呆愣愣的红着眼睛看着黛玉。

宝玉成婚那晚,是真的把她伤透了心了。如今这局面,雪雁还是不太懂姑娘要做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姑娘下过这么大的决心。

出了贾府,能去哪儿啊天下之大,哪还有容身之处啊。除了佛门,可是姑娘这玉般一碰就碎的人儿,怎么能出家呢

这又像个什么样子,雪雁便涕悲起来。

“傻丫头,为了父母,为了林家,为了贾府的名声,也为了我自己,我也出不了家的,所有人都能出家,唯我不能”黛玉道“我是一介孤女,若是出家这个名声传出去,会有多少人臆测贾府。这个心思,你想都不能想,如果你说出去,咱们主仆只能死在这了,总好过去堕了贾家的名声,苛刻孤女的名声,好听吗”

雪雁僵住了,脸色煞白,寒寒的看着黛玉,仿佛整个都被冰给冻住了。

姑娘现在这处境,是死不得,活不得,死活不得,连佛门也进不了吗

四处是壁,无路可走。

“我信老祖宗,”黛玉的眸中有微泪之光,道“不至于逼我去死。”

雪雁泪崩了,“姑娘生死全系于老祖宗一念之间”

“我总是她外孙女儿,哪怕为了一点亲情,她也不会完全不顾”黛玉笑了笑,嘴含苦涩。

所以,还是不能完全自主。

春纤进来了,眼中含有泪光道“我都说了,但是宝二爷呆了好半晌,脸色煞白的,然后跟我说,他还是日日守着潇湘馆过,姑娘一日不见他,他便一日守在外面。哪怕姑娘死了,他也守着姑娘这里过,再不济就出家去”

黛玉怔了怔,雪雁却咬牙道“我见他成亲那晚挺高兴的。”

黛玉知道缘故,一时不说话了。

春纤道“刚刚听前面闹起来,说是宝二爷醒过神就闹了,说为什么不是姑娘与他成的亲,而是宝姑娘”

黛玉闭上眼睛,道“只有既定事实。我便是死了,我也不再见他,叫他当我死了吧,以后不要再寻。他要出家,也千万别说到我身上,我林家清白之家,不要被他一张嘴给累及了”

雪雁咬着牙道“我林家好好的姑娘,被这贾府累的名声没了,人也快,心都碎了。事到如今了,他还想怎么样呢,还想怎么样呢”

现在雪雁倒有些恨宝玉的痴情以及不通人情世故来。

他是痴情了,以前两小无猜时的打闹,倒也不妨碍,可是眼下这又算什么,他究竟知不知道现在这局面,能将姑娘给吃了呀

他怎么能这么的呆傻,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这种事,旁人提起来,顶多说句风流公子,可是我家姑娘在世人嘴里,却成了什么了

春纤见黛玉如此绝情,一时默默去了。

这一次,的确不一样了,以前也曾那样吵过闹过,可是从来不曾如此。

宝二爷成亲了,以后这贾府,哪还有林姑娘的容身之处啊。

春纤出去说了,宝玉却是呆了呆,坐在假石上,泪珠儿一个劲的掉下来,整个的呆呆的。

那边王夫人已经急疯了,宝钗也呆怔怔的,莺儿急的直哭,道“奶奶,如今可怎么好呢那林姑娘,若是一病死了,还好,现在这没死,又算什么呀”

“住嘴”宝钗脸色白着,心里后悔母亲做这桩婚事太仓促,现在后患来了。

她不能怪黛玉,不能怪宝玉,只能怪自己太知人情世故,难为了这两个人。

贾薛联姻当然是好的,可是,她也有心啊。她的心也会疼啊。

宝钗的眼泪忽的控制不住的扑簌簌的下来了。

薛姨妈听说了这事,慌慌的跑了过来,看到宝钗哭,就抱着一阵儿啊苦命的儿啊的叫起来。

宝钗哭的眼睛红红的,却有点难受,她尚有母亲疼爱,可是林妹妹,又有谁抱着她哭呢她的高洁,只恐容不得自己再见宝玉了,以后也不知是怎么样熬。

“母亲这事决定的糊涂”宝钗难受极了。

薛姨妈一哽,眼睛也红红的,道“我的儿,她在府上寄居,到底叫我儿难为,于你们皆不好,我去找你婆婆理论。去找老太太要个说法”

宝钗见薛姨妈匆匆去了,她的心剧烈的疼了起来,难道要如此逼迫一个孤女去死吗

她不住贾府,能住哪儿啊

真是孽缘,真是孽

如今这个局面,怎么解局啊,他们三个人全成了笑话了。新婚第二天,丈夫守着她的潇湘馆,算什么呢算什么啊

紫鹃一来见贾母,贾母还以为是黛玉有什么不好,这个时候,她的心也是灰的,事实上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黛玉会不好了,她不能去见,相见不如不见,便道“若有不好,去请大夫吧”

意思是不肯见了。

鸳鸯出去了又进来道“紫鹃跪在外面,不肯起来,也不肯回去”

贾母一怔,哭道“可是她有什么不好”

“老太太莫伤心,不是有什么不好,恐是有话要说”鸳鸯道。

“叫进来吧,”贾母低声道。

鸳鸯眼睛也红红的,出去叫人了,还嘱咐道“老太太为宝二爷的事,伤了神了,哪怕为了林姑娘,你也莫要再叫老太太费心了”

紫鹃听了,冷笑道“放心,我们姑娘且用不着再费你们几时的神了。”

说罢推开她的手,径自先进去了。

鸳鸯怔了一下,然后跟着进了去,却听到紫鹃跪在那说着未完的话,“我们林家世世感激老太太的恩情,林家主母贾氏也感激老太太的收留之情,我们姑娘更永世不忘老太太的大恩”

贾母的脸色忽的变了,抖着站了起来,脸色煞白着恍然的吐出一口血来。

“老太太”鸳鸯急的脸色都变了,斥紫鹃,道“你这丫头有什么话不能等以后再说,非要现在说,你看看,还不快来扶”

紫鹃却面无表情,跪着不动,心中已然有死志了。今天便是打死在这里,也要为姑娘争取一条生路。

贾母看着她,看着这个往日跟身边叫珍珠的丫头,眼泪忽的下来了,阻止了鸳鸯叫太医的行为,只道“是啊,便是丫头跟着主子久了,尚有情谊,玉儿,是我的亲外孙女,我岂能不疼,只是,只是,我不得不做一个抉择我知道,我知道了,玉儿她叫你来,是要我给她一条生路”

贾母突然大悲从心中涌来,道“孽啊,孽啊,当日我收留她,是为了给她庇护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天呢,万料不到有这么一天啊贾府竟成了她的催命之地也好,也好,紫鹃,你信不信,我也是疼她的,她可是她亲亲的外孙女儿啊”

“紫鹃知道,只是亲的与外的,终究不同,人之常情罢了,姑娘不怨,紫鹃只是丫头,更不怨怪,只是老太太惜怜她一介孤女,无处可容,还请让她回南吧”紫鹃道。

今日的贾府再不是当初庇佑之所了,而是成了黛玉的催命符。

这一点,贾母太清楚。

可是贾母也痛心,痛心自己的狠心,更是无奈于黛玉戳破了这一点。

她不想死在此处,死在贾府。这就是通过紫鹃说的过,告诉她的。

一般便是寄居,寄人篱下,也万不会总是提什么姓林或姓贾,如今却郑重的提了出来,就是为了割裂,她厌倦了这里。

也好,也好

“她是我亲外孙儿,我便是再狠心,也不能不给她生路”贾母泣痛不已,帕子上是涌上来的心酸和难受,“我放她走,不叫她难为,也不叫所有人难为”

紫鹃眼泪如雨下,道“紫鹃多谢老太太大恩,只是紫鹃还请求与姑娘同去,请老太放奴婢一个丫头”

“你们主仆情深,你随她去吧”贾母眼泪如珠下,手抖着叫鸳鸯去取身契,一面又道“紫鹃,我是个好丫头,你,好好照顾她,是,是贾府,是我,对不起她”

紫鹃红了眼眶,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却一个字不肯说。只是呜咽着。

鸳鸯将身契拿来了,贾母亲自接了过来递给紫鹃,道“你老子娘在这儿,不用担心,你且去吧,去吧”

紫鹃低声道“姑娘说,越快越好,最好不要惊动人的离开。”

这也是贾母之意,这件事,不光彩,恨不得悄悄的办才好,不能叫人知道的。

她点点头,道“难为她如此为我想,也好,你且告诉她,我会安排她琏二哥哥送她回南,将她安排妥当了,江南再远,贾家也没有伸不了手的地方,定然保她无恙。不叫她一个人在南边被人欺负。”

“多谢老太太,紫鹃去了”紫鹃去了,却并不提姑娘见老太太最后一面的事情。

贾母虽然也不敢见,可是见她不提,见她去了,心痛如刀搅一般的疼了起来,“鸳鸯啊,鸳鸯,她是叫我放她一条生路,放她一条生路啊鸳鸯啊,当初接她来,并不是为了今日这样逼她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我这老婆子,明日死了,怎么去见敏儿”

鸳鸯也泪如雨下,道“老太太也不想的林姑娘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这个时候了,还为老太太着想。”

贾母喃喃道“此去,怕是此生不复见了,此生不复见了她心里,可怎么受的,这些年终究是叫她受尽了苦楚,是我对不住她,对不住她”

贾母便是先前有点讪讪与尴尬,因为觉得亏欠,打算就这么晾着黛玉不管了,这样子,她的心便能平复一些,好受一些。人是很难与对不起的人说对不起,以及相处的。

因为没办法相处,所以贾母避而不见。

可是现在,一被戳破与割裂,她心都碎了。所以,直言对不起。

所有的一切刻意被压住的一切全涌了上来。

贾母喃喃,终究是她自己自私,以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之前是从未想过放她走,因为她是孤女,万没有这个可能。可是她提起来,她只能放,不得不放。

这是将林家,将贾敏全给搬出来了。她怎么能不放

可是,这就要面对内心对自己的审判。

良心疼,还有痛心,还有亲情,交织在一起,融杂的几乎让贾母背过气去

“去叫琏二来”贾母在榻上坐定了,抹了抹泪道“这是她最后的请求,便是怎么着,也是办好了,总不能叫她离了贾府,还叫人欺负。”

可是一想起来在贾府似乎受的气更多,一时良心又开始疼了起来。

鸳鸯应了一声,忙叫人去请了。

王夫人,薛姨妈来了。本是新婚第二天,是天大的喜事。贾母也是很高兴的,可是经过这一项,贾母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偏偏王夫人还来说事呢,她不提黛玉,只道“宝玉在园子里守着那馆,不说话不动,也不肯离开,这个样子,叫,叫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不好受呢,老太太,你看看,现在该怎么办啊”

贾母一听,已是悲怒从心中涌来,想也不想,一巴掌就将王夫人给扇倒了。

“老太太”薛姨妈惊叫起来,脸色都青了。

新婚第二天,打了新人的娘,这叫什么事儿啊

贾母哭道“你有疼儿之心,我就没有,我也心疼我的敏儿啊,你这么逼迫,是逼玉儿去死,还是逼她做姑子去行,行,行,你不如给我们祖孙两条白绫,一道勒死埋了,你得了清净”

王夫人捂着脸,也哭了,道“老太太这样说,但是诛我之心了,我都是为着宝玉,老太太素日也疼宝玉的,如今宝玉这个样儿,老太太焉能不疼啊”

“宝玉,宝玉啊”贾母揪着胸口疼的不得了,哭道“孽障,孽障啊”

王夫人红着眼睛,出来了,问鸳鸯,道“出什么事了”

鸳鸯哪敢说,只摇了摇头。

王夫人红了眼睛,道“为了姓林的,倒负了姓贾的,这会子心疼起来了,到底为哪般,宝玉成婚,也是老太太同意的。幸而她不像个长命的,只是再这样下去,这贾府都要被她给搅散了”

鸳鸯心里一跳,这话太不祥,而且,而且,仿佛做好了林姑娘随时会死的打算,这是巴不得她死,还是怎么说

王夫人见鸳鸯低了头,便道“好丫头,好歹劝劝老太太想个法子,老太太素日最疼宝玉的,宝玉如今疯魔了,再这样下去,府上哪还能落着好啊”

鸳鸯道“是。”

这是想怎么样呢,难道逼死林姑娘吗

相前何太急啊。

这个府焉能不散,看看,这都自己先斗了起来。只知道都来逼老太太。

鸳鸯红了眼睛,呆了一瞬,便回屋去了。

看看,这个贾府,迟早要被斗散了。一个个离心丧志的。

贾琏来了,鸳鸯忙叫他进去。

而紫鹃呢,已是回到了馆里,将身契拿了出来,又将老太太的话给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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