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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和解

十月底天气凉爽。

教室里老师咔咔写板书, 底下学生们没心思看、没心思听, 个个睁大眼睛地盯住挂钟, 满心期盼放学。

独独阿汀坐在不前不后的第四排,脊背永远是漂亮的直线。正仔仔细细做着课堂笔记 就算身旁徐洁书本盖脸睡得昏天黑地,照样影响不到她。

身后同学几乎从头到尾聊天,阿汀无意间听到一些,大致在讨论学校附近新开的歌厅。又说班里的有钱姑娘陈小蝶今天生日, 似乎要请朋友们去歌厅长见识。

她们聊得兴奋,十分钟转瞬即逝。

老师放下粉笔宣布下课, 后头姑娘们立即离开座位, 团团包围寿星陈小蝶,七嘴八舌地问“小蝶, 你真要请我们去歌厅”

“去啊。”

“我们这么多人,要花多少钱啊”

陈小蝶连连摆手“人数多少没关系, 歌厅是按房间大小算钱的。再说那是我爸朋友开的歌厅, 我带人去捧场而已,不花钱。”

“哇。”纷纷打出羡慕不已的赞叹, 又有人用试探的语气道“我听说隔壁药理的好多师哥今天也去歌厅,不知道跟咱们是不是同一家”

“是啊, 那是我堂哥请他们去。”

陈小蝶爽快的接下话, 语调欢快“我们班里没有男同学,出去玩的时候你们留心着啊。要有看上的, 让我堂哥凑合你们认识认识。”

少女心事被点破, 姑娘们腼腆又跃跃欲试, 口上则是否认“我们是给你过生日,又不是冲着男同学去的。你怎么拉皮条似的呀”

同为女儿家谁还不懂谁

陈小蝶边背包边取笑“一群口是心非的,别到时候不小心看对眼,死去活来非求我拉皮条。”

“才不会”

“你说的啊,我记住了”

那边说说笑笑怪热闹,这边阿汀背起包。

陈小蝶坐在两排之后,两个姑娘半空对上目光,阿汀礼貌对她笑了笑,祝她生日快乐。

“嘿嘿。”

陈小蝶傻笑回应,心血来潮“班长你应该没去过歌厅,要不要一起玩玩去”

大家伙儿当下就想不要吧。

倒不是排斥班长。她们主要觉得自家班长是那种典型的南方女子。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做起事来轻慢细致,一个人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透着干净气儿,根本不像乡下来的,更像是世代书香世家好生教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相比之下,歌厅那地儿三教九流什么人皆有,算得上大俗之地、乌烟瘴气。

她们估计阿汀不喜欢去那种地方,偏偏阿汀垂眸不知想到什么,再抬起头便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她们,声音糯糯地问“我真的能去吗会不会影响你们心情”

啊死了。

为什么咱们班长天天这么漂亮看不腻瞅瞅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细白嫩皮,那声儿那调儿哎呦喂同学们被看的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捂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脱口而出一声“当然能”

谁说不能我们揍谁

陈小蝶动作更快。

分分钟撕掉半页本子,飞快写下歌厅地址递过来。特意叮嘱“下午两点来,要是我不在歌厅门口,班长你直接给老板说陈小蝶,他会带你房间的。”

“好。”

阿汀收下,说了谢谢。

下午没有其他课,徐洁抱着课桌睡到十二点半。打着哈欠享用阿汀食堂打包来的饭菜,得知她要去歌厅的事儿,差点被白米饭呛死。

“你咳咳、哪里冒出念头我家里头有话筒有放碟机你不去,去那破烂歌厅又脏又臭有什么好玩的”

徐洁大皱眉头,一张脸上写满不解。

“陈小蝶在那边过生日,班里很多人去的。”

阿汀翻着课本复习,表情瞧不出丝毫不对。

“她们去她们的,关你什么事啊”

“去看看呀。”

“不好看有什么好看”

后头听说歌厅里另有师哥们,徐洁警惕心加倍上升。使出吵吵嚷嚷无理取闹的架势,不让去。

这招数搁在平时百试百灵,不知怎的今天完全失效。阿汀坚定歌厅不动摇,非要去凑个热闹。徐洁郁闷死,瞧她收东西便问“你去哪这就回寝室换衣服了”

“去下校刊办公室,然后回寝室。”

阿汀动作停顿,反问“你要去歌厅吗”

“王君去外头找人帮看小说了,我不陪你谁陪你去你这样的多招人,稍微闹出点事情他们不得找我算账算死我”

徐洁老大不高兴地嘀咕着,阿汀依稀抓住个字眼,“他们”

“就、王君还有你家人啊。”

徐洁反应迅速,盖上饭盒往外跳。拍着肚皮喊饱,转过头来催促“不是去校刊办公室么动作快点”

阿汀应声。

去歌厅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下午两点准时抵达门口。

陈小蝶打扮得光彩夺目,兴高采烈地挥手打招呼,紧接着领她们走进包厢。

里面很大、很暗,灯光闪得人鬼分不清楚。

只能看见左边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男的,个个穿戴气派,一看便是陈家有钱堂哥结交的有钱朋友,坐姿特别潇洒。

而右边女同学扎堆,眼神装作无意,时不时去对面转悠两圈,旋即低下头叽叽咕咕,你说这个俊我说那个高。

头发裤子说个遍,最后发出清脆银铃般的笑声,红着脸数落对方不知羞。

徐洁同样坐不住,屁股扭来扭去没个安生。

不过她对男同学没兴趣,对女同学更没兴趣,光是盯房间门上大大的牡丹贴纸发呆。

“我尿急憋不住了。”

突然这样说,不给阿汀反应的时间,她跑了出去。

十多分钟后再回来,徐洁手里拿一包果干。

若无其事地凑过来分享零食,她趾高气昂地嫌弃这里果然脏乱差。说外头好几个浓妆艳抹抽香烟的女人被她看到,肯定不是来做正经生意的。

阿汀冷不防问“卫生间离这儿远吗”

“还好吧。”

徐洁话说得不太确定,“外面走廊挤死了,七弯八拐,贴纸花里胡哨看得瞎眼,我走完就忘了。你想去卫生间的话,我陪你。”

阿汀点点头。

包厢里渐渐点歌唱起歌,她坐在角落里不太出声,隔十多分钟走趟卫生间。

起初徐洁陪着,后头次数多了时间长了,自然而然松懈很多。尤其这回阿汀挑她唱歌的当儿要走,她唱到上头,随口叮嘱两句小心,头都没回地让她自个儿去了。

关上门,嘈杂声尽数关在里头。

有两个男同学勾肩搭背往这边走,借着灯光看清了阿汀,问她要不要去外头透透气。

她拒绝,他们没多做纠缠,顺口提醒漂亮姑娘小心别跟着陌生男女走,直接推门回包厢。

之后走廊只剩下阿汀。

左手抱右手胳膊,她低着脖颈站在墙边,不免想起早上的那通电话。徐律师承认徐洁陆珣认识 初次到陆家做客,徐爸带上了儿女俩前去。徐洁便是那次见过陆珣,后头他们之间的瓜葛不得而知。

徐律师再三强调,徐洁小时候被亲戚朋友们起哄着,莫名其妙喜欢上自家表哥。直到前年被表兄妹近亲不能恋爱结婚的事实大受打击,她决心将人生奉献给伟大的食物,从此越吃越圆润,口里八百年没出现过男人的名字。

她和陆珣不是那方面的关系。

徐律师笑着说我说到这里,再多就得丢饭碗。剩下的答案宋小姐自己找,或是直接找陆老板要吧。

已经没必要问了。

徐洁是徐律师的妹妹,徐洁初来寝室就知道宋婷婷的底细,先针对宋婷婷,后针对林代晶。还有她的神出鬼没完美吻合陆珣的神出鬼没

不是没有想过,陆珣明明不在身边,怎会次次出现的恰到好处仿佛远程感应仪,知道她身边发生着的桩桩件件。

如今幡然醒悟,原来陆珣在她身边安放了一双盯梢的眼睛,名之为徐洁。

以上是猜想。

如果猜想属实,徐洁所谓的尿急即是打电话送通知。歌厅鱼龙混杂容易出乱子,陆珣今天比较有空,应该会亲自前来

会吗

手指攀着袖口,不知不觉数起纽扣。

来。

不来。

来。

不来。

眼前男女的腿来来去去,阿汀换只袖口,最后那颗纽扣代表不来。

然而就在她蜷缩手指的刹那,一截笔直的裤腿从眼皮子底下晃了过去,黑皮鞋上印着一小个金灿灿的h字母。

那是陆珣常穿的皮鞋。

心跳骤然漏掉两拍,她跟上去。

四点钟,初初开业的歌厅迎来大批客人。

川流不息的人往前走,他往后走,她往后追。花花绿绿贴纸满壁纸,一瞬间仿佛误入迷幻绚烂的迷宫。

大灯灭了,小灯闪烁。劣质的光忽然打出流光溢彩的假象,周遭处处是走调的歌声、嚎叫,以及浓郁的香水香膏气味交杂。

很赤裸,很原始。

犹如象牙塔外光怪陆离的世界,真实又粗鲁。

他在人来人往里蒸发了痕迹,她在原地打转。凭印着象凭着直觉,阿汀停在一扇门前,伸手敲响,无人应答。

“有人吗”

过了会儿她喊“陆珣”

没动静。

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小姑娘像翻山越海结果找错家门的动物崽子,丧头丧尾地低落眉眼,转身走。

而紧闭的房门在这时无声拉开。

男人的手搭上纤细的手腕,五指合拢。

阿汀睁大眼睛,声音尚未出口便被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啪嗒一声关上门,她被抵在门背。

手掌干燥,指腹有力的握住腰侧。他贴过来,眯起的眼睛紧紧盯住她,呼吸热而散乱地掠过唇角。

“找我” 陆珣问着,声儿有点散淡。

阿汀今天穿了自家妈妈手打的毛衣。浅紫色,偏薄,毛线细软,圆领口还有两分松散。

形状分明的锁骨稍稍探个尖儿,陆珣眼皮落得低低,在往上掩与往下扯的两种选择间意味不明犹豫会儿,最终是低头咬住领子,往上拉了拉,挡住不该露出来的风光。

他曾是昼伏夜出的动物,一双眼睛冷戾,沉缓而明彻,直到现在仍保留着那份眼力,总在黑暗里看得很分明。

视线分分寸寸往下滑,他看清她黑色绒般披散着的长发。

下身穿着深灰色的裤子,衬得两条腿匀称而长。裤脚折起,紧致的脚踝裸露在外,看起来很好握。

陆珣想起大清早接到的电话,徐克己三言两语交代他自个儿上个电话的通话内容,并且好心提醒他宋小姐摆明怀疑你和我妹有关系,麻烦您老注意点,别那么快露馅儿了。

八个小时后,徐洁又火急火燎打电话来,说阿汀莫名其妙非要来歌厅,还打扮特别惹眼,问他怎么办。

那时陆珣坐在办公椅子上,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地回了四个字不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干,由她去。

天底下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性情心思,所以在开口的刹那,陆珣已经知道徐克己的提醒来太迟,他已全面露陷。

挂断电话,徐克己坐在沙发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他一脚踹下去,屁股差点摔两半。这才捂着屁股唉声叹气道“宋小姐猜猜而已。这回歌厅更摆明是陷阱,你去了你成证据,你不去她抓不到证据,这事不就结了”

阿彪回办公室开医药报单,捂着脑袋帮腔“要不老板你别动,我帮你去看看情况。有什么动静你再来,说是我通知你来的,这没问题吧”

两个臭皮匠接连折腾出各种鬼点子,归根究底不赞同陆珣来,劝他撇清关系瞒天过海。

仿佛一个粗糙稚嫩的陷阱摆在眼前,徐律师和阿彪都能发现,更何况老奸巨猾的陆老板

太容易看透,本该横跨过去。

但只要稍微想到布陷阱的小姑娘,想到她的处境,就不太想让她空手而归,不想让她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所以陆珣还是来了。

类似于心甘情愿往陷阱里跳,明知风险不小。

歌厅里隔音不错,隔着一间包厢的声嘶力竭传到这儿,变成过滤后的浅淡字句。

遮光窗帘布层层叠叠拉得严实,阿汀看不太清陆珣的神色。唯独隐约的轮廓、无法忽视的热度,然后他低不可闻的声音溢了出来。

“有什么想问你就问。”

他很快说“要么说实话要么不说话,这句免了,我记性没那么差。”

意思就是他会遵守她的规则。

陆珣以为阿汀会提很多问题。你是不是让徐洁盯着我为什么你们私底下有多少来往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之类的。

不过阿汀想了想,只问“徐律师今天给你打过电话吗”

“打了。”

陆珣琢磨着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阿汀仅仅朝他笑,随后摇头说“那我没有别的要问了。”

这就不问了

陆珣眉心聚拢,没花多久又散开。

“你知道徐克己会给我通风报信”

阿汀纠正“猜到的。”

那也够了。

原来小姑娘的陷阱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她一知半解,其实她早摸得水落石出。她的陷阱不是拿来验证真相,而是验证你。

不动声色挖个陷阱,给你一种谎言即将暴露的危机感,看你准备装模作样蒙混过关,还是老老实实出现在她面前承认事实。

她重点在观察你的态度。

“我中招了”

陆珣微微挑眉,好似难以正视自己在小丫头片子面前输得稀里糊涂的事实。

阿汀憋着笑,非常体贴还有点调皮地说“你中招了。你需要静静吗”

“要。”

诶,还真要啊

“那我先回我同学的包厢。”

自己放出去的话自己扛,阿汀巴眨巴眨眼睛,拉住门把手要走

下个片刻便被拉了回来。

“不静静了”她好奇地问。

“没什么好静的。”

门边尽是靠墙的沙发,陆珣说着坐下去,一个用力便将她拉进怀里、整个儿抱在腿上。

他大腿很硬实,像冰箱里冻过的肉,但又是滚烫烫的,隔着两层布料仍能传来凶猛的温度。

阿汀小心翼翼侧坐着,脑袋瓜子低在他的脖颈边上。

双手无处安放地拨弄着,陆珣伸手过来捉住,手背搁在她的腿上。什么出格的动作都没做,光是大片大片间接接触的皮肤自发泛起轻轻微微的颤栗,有些酥。

眼睛逐渐适应浑浊暗淡的空间,阿汀看到他长而洁净的手,指甲修剪成顺畅的弧线,漫不经心勾着她的手指把玩。

不禁放轻呼吸,她温顺坐着不动。

陆珣却是动了动,额头靠在她瘦削纤纤的肩上,低道“还以为你要生气了。”

然后嫌他恶心,让他滚。

也许是被太多人讥讽嘲笑了,收获太多人的厌恶憎恨。陆珣骨子里栖息着这般惶恐,时淡时浓,反复无常。

上秒钟觉得我很好,你会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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