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敷完,施铭又帮栗青上了一点消肿的药,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栗青的左脸,发现没有一开始那么肿了才稍微放了点心,对栗青说:“累不累你先回去睡一下,行李我来收拾。”
栗青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累,问他:“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施铭当然有,刚才栗青和翟露的对话让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问号,他也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从得知栗青是男人开始就想知道了。
可是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栗青这个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揭栗青的伤疤。
“我不着急。”他摸了摸栗青没有受伤的右脸,温声说,“我说过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听话。”
栗青伸手握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将他的手指慢慢收拢在自己的手心,握得紧紧的,像是想从他的身上汲取一点点勇气。
“青青。”施铭安抚地叫了一声,“别想那么多……”
“我不叫青青,青青是我妹妹的名字。”栗青突然说道。
“妹妹”
栗青抬头看着施铭,说:“我不叫栗青,我叫栗辛。”
栗辛和栗青是双胞胎兄妹。
翟露结婚后一直想要个女儿,和被期待着出生的栗青不一样,栗辛可以算是“附带”的,如果翟露当时怀的不是龙凤胎,栗青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
翟露孕检的时候,医生告诉她,两个胎儿当中有一个情况不是很好,很有可能被另一个胎儿吸收。
这个情况不好的胎儿指的是栗青,栗辛的妹妹。
在怀他们两兄妹前,翟露小产过一个孩子,当时大出血伤了身体,导致她很难受孕。她每天提心吊胆栗青会被栗辛吸收,担心之余又难免埋怨栗辛的多余。
两兄妹的平安出生让她松了口气,只是没有多久她就发现女儿的身体情况十分差,大病小病不断,令她十分担忧。
当初医生的话在她的心里生了根,看着健健康康的栗辛,她下意识便把责任归于栗辛的身上,每次栗青生病住院,她少不了要对栗青一顿责骂。
她甚至不知道从哪听来栗青身体不好都是因为栗辛克栗青的闲话。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施铭闻言,整个人暴躁如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妈是脑子有病吧!”
栗辛笑了下,继续说下去。
栗辛记得,因为这个问题,父母时常吵架。
那时候父亲总是安慰地摸摸他的头顶,让他别生母亲的气,母亲是因为妹妹生病才一时心急,不是真的不喜欢他。
他当时年幼,想着母亲不喜欢自己没有关系,他还有父亲。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他六岁的时候,父亲会在一场爆炸事故中遇难。
为父亲守灵的时候,母亲抱着哭泣的妹妹在哄,他在旁边跪得膝盖发红,泪流满面,可那个温柔摸着他头发的父亲已经没有了。
施铭听着他的话,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保证道:“没有关系,你有我了。”
栗辛点点头:“好。”
“那后来呢”施铭问,“你妈说青青救你是怎么回事”
“后来啊……”
说到这里,栗辛平静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他的眼底浮现痛苦的情绪。
父亲虽然走了,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
车祸发生的那一年,他和青青刚满十一岁。
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四千多个日夜。可是他还清清楚楚地记着那天的雨,记得那天妹妹说的一句“哥哥,我好疼啊”。
在翟露将他错认成青青之后,他发现翟露经常坐在窗边发呆,表情时而茫然、时而狰狞。她并非一直都认错他,有时候她会清醒过来,在看到是他之后又会恢复那种怨恨的表情。
她会抱着他哭,也会大骂着让他滚。
她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让他害怕极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某天,翟露突然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她不再日夜以泪洗面,也不再歇斯底里。
她穿着白色的套装,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恢复了平日里职场女强人的模样。
她站在楼梯口,由上而下地俯视着栗辛,冰冷地喊了他一声:“青青。”
栗辛站在楼梯下面仰头和她对视,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小声地纠正她:“妈妈,我不是青青。”
翟露看着栗辛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骨肉,而是一个物件,声音冷漠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栗青。”
翟露带他离开了原本生活的地方,远离了一切认识他们的人。
她带他来到了占台市,让他留长发,给他买裙子,逼他以栗青的身份活下去。
他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反抗、大哭,甚至逃跑。
可是翟露将他按在青青的灵位前,语气冰冷如鬼魅,她一字一句地说:“青青是为了你死的,你连为她做这点事情都不愿意,你配做她的哥哥吗!”
那些话像是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冻得他手脚发寒,浑身发抖。
翟露把他和青青的灵位关在房间里,他缩在角落里,整个人神经质般地发抖,耳边仿佛听到青青的声音,眼前看到了青青的人。
小姑娘还穿着车祸那天的裙子,白色小裙子上沾满了鲜血,一遍一遍地质问他:“哥哥,你不愿意吗!”
哥哥,你不愿意吗
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吗
“啊!!!!”
他尖叫着扑到门上,用力拍打着门,嘶喊着:“放我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从“放我出去”一直喊道“我愿意”三个字,声音都喊哑了。
夜里,房门终于从外面打开,翟露出现在门口。
栗青缩在墙角里,只觉得她此时的模样比当初车里那个死掉司机还要可怕。
翟露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青青。”
栗辛听到自己哑着声应了一声。
自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无栗辛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