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主创造天地。
主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主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以光为昼,以暗为夜,以夜之半为一日,以光之初为清晨。
主将冰冷凝作河流,将炙热化为火焰,将坚实展为大地,将锐利指作金属,大地与河流交横,河流最终汇入海洋,主催生出了代代不息的青草、花朵、树木。
主孤零零地欣赏他的造物,仍认为少了点什么。
于是,主依照他的形象,造物了他忠实的仆侍天使,在天界伏在主的膝下受主的怜爱,永不必受生老病死之苦。
但大地仍需要开垦,于是主依照天使的形象,造物了生而为劳作的人族,在大地上繁衍生息,如同他们耕种的果蔬花草一样生老病死。
人族以强盛的繁衍力,以惊人的速度占领了大地所有肥沃的角落,于是主造物了走兽飞禽水鱼,从蒙昧的畜生们中点化了一只蛇,以它为妖精王,去发展为与人族掣肘而存在的妖族。
妖族与人族占领了大地,但无一造物涉足海洋,潜存的远古巨兽让他们畏葸不前,陆生的身体构造也让他们无法统治海洋,于是主又将长久霸占在海洋中心的强大生灵命名为了龙族。
天元历一万八千二百年,主造物了天使、妖族、人族、魔族、龙族、矮人族、精灵族、亡灵族八个种族,四季更迭、天地平衡,在天堂之上,主陷入了不可期的沉睡。
自此,天空、大地、海洋进入了新时代,之后纪年法更名为新元历,以魔族占领地狱、大天使长堕天为地狱之主、人族与妖族休战的同一年,为新元历元年。
众族战休不止,但所有造物,都生而至死被要求铭记
“极宽宏、伟大、不可度量者,汝等毕生所唯一要永不变供奉者,唯主而已。”
新元历三千八百六十二年。
卡德王国,首都皇家高等骑士学院。
连片的碧蓝色琉璃瓦连绵开占地四千多亩的皇家高等骑士学院,在阳光下干净得晃人眼睛的白砖墙层次耸立,屋顶浓青色的金铜勾纹风向标在春日熙和的风里来回打转,时有褐羽的雀鹰从穿着蓝色西装式的学校制服的学生们头顶呼啦啦飞过。
经过低年级的教室,来高等骑士学院做学前选拔培训的小孩子们咿咿呀呀地跟老师重复教廷统一编制的主喻第一页上,教皇亲笔写下的警言
“极宽宏、伟大、不可度量者,汝等毕生所唯一要永不变供奉者,唯主而已。”
但是。
极宽宏、伟大、不可度量的主,在经历了因造物力竭而造成的长久沉睡后,睁开眼时,脸上正踩着一只脚,靴子的皮革味道和鞋底沾满的泥巴带来的湿濡濡水土混杂的味道钻进了主的鼻孔里。
那只靴子在主的鼻子上扭了扭,靴子主人恶狠狠道“继续反抗啊,怎么不动了”
主皱了皱眉。
他在哪
谁在对他说话
他脸上怎么有只脚
他该醒在天界的水晶宫。
那是他沉睡的地方。
可这里
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地方。
主现在既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也不知道谁敢把他弄这里来了,只能通过还踩在他脸上的那只脚穿的靴子和身下浓厚的青草气息猜测出他现在在人界。
主没说话,踩在他脸上的靴子又充满了恶意地用力向下踩。
主的鼻子下面淌下两行鼻血。
靴子的主人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倘若他是人族,应当十四五岁年纪,倘若他是妖族,年龄在三十岁以下,他轻蔑道“人妖混血的小杂种,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谁
“说话啊杂种,跟条滚进粪坑里的脏狗一样,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谁
“啧,以为攀上了个普通老师,给人舔屁股进了这所学校来你以后就前途光明了吗我告诉你,皇家高等骑士学院不是你这种连乡巴佬都算不上的妖族杂种狗能进来的,看看你这幅样子你算什么东西”
你是谁
你算什么
从未有谁向主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万物生而该知,他们的父、他们的主、他们的侍奉者、忠诚者是谁。
主不知道人妖混血的小杂种在指谁。
他只知道他是谁。
他是这世界,唯一的神,支配所有造物的主。
主半阖上眼,微微抬起手。
主刚刚抬起的手,又被人族少年一脚碾进了土里,他哈哈大声笑着狠狠将主的手向下踩,这副脆弱的身躯传出骨头碎裂的细微声音。
但在少年鞋底,主的掌心慢慢涌现出一种纯粹到极致、白到让任何造物只稍稍用余光窥上一眼便无法可抗地目眩神迷的光芒,但光芒不强,甚至内敛而温和。
甚至这具身躯骨折的手掌都因这光芒而迅速痊愈,再不能被伤害半分。
然而倘若天界的大天使在此,看见那比大天使长翅翼还洁白的光芒,必将遍体生寒。
因为那是主杀死背叛他的仆侍的力量。
主轻轻挪开踩在他手上的靴子,站起身来。
刚刚还踩在人妖小杂种脸上,气焰嚣张的人族少年,骤然惊骇欲绝地发现当那个小杂种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竟然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并非肢体因为什么暗中的手段变得僵直不能动,而是像他整个人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那个杂种挪开他的脚、拉下他的手臂,他却竟然无感无知,根本感受不到那个杂种碰到了自己。
倏地,像灵魂出窍,人族一阵恍惚,灵魂被一种他根本分辨不清的力量碾碎。
痛到极致,人族少年只剩下了一片茫然。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几个月前来到皇家高等骑士学院一边校内打工一边上学的人妖杂种贫困生,他和一群朋友欺凌殴打了这个贫困生几个月,现在他却好像记不得贫困生的模样了。
眼前像只有一团圣洁的辉光,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镇定平和的声音穿过辉光,威严地响在他耳畔,却无迹可寻
“我,是你的主。”
那一刹那。
像镜面被击碎,人族少年所有残存的神智被骤地击碎,落入了无知无觉的永恒黑暗。
春日的风吹动了成片栽种在皇家骑士学院的卡德王国国木白樨树,桃心似的的绿叶簌簌落下,打着旋落在寂静的绿荫大道。
无人路过,一名衣着整齐的少年,像睡着了一样,永眠在白樨树下棉绒一般的青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