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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38)三合一

面对乾隆,林雨桐没说钮钴禄氏一句不好的话,只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坏一件大事往往是从小事开始坏的,成一件大事也得要做好每一个细节才能万无一失。收揽人心不易,千件百件好事别人未必念你的好,但只出一件坏的,前面所做的一切便都一笔勾销。这才是坐在最高处最难的事。不能犯错,不许犯错,失一点便损一片。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乾隆无话可说。说起来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宗室女,可这事偏出在了要拉拢宗室人心的时候,那就不得不考量其影响。因而,皇额娘的话并不算是危言耸听。

说到底,昨儿不管是奖励弘明还是照管这两个格格,都是皇阿玛和皇额娘给他收拾烂摊子呢。

他一脸羞惭的道谢“皇额娘,儿子羞煞”

“你哪里顾得上这些若是孝贤活着,我又何须替你操心这些。”说着就看皇后,“你也是极好的。这才上手没几个月,慢慢来。不急面面俱到,不偏不倚,如此才能真正母仪天下。”

皇后起身,又拜下去,“儿臣谨领训。”

这个训斥她及其乐意受的,这是母后皇太后说她可替代先皇后了。而同时,也将宫里的那位太后彻底的给撇到了一边。以后,这所有的内命妇的事情就得中宫来处理,以后太后再想插手那是万万不能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几句话,一句恶言未出,便收缴了太后的权利。

她觉得,她真得好好学学。

因此,皇上说他要去书院看看的时候,她没先回去,知表示要留下来见见两位皇妹。

经过一晚上,这两位格格比昨儿好多了。见了皇后至少能说几句简单的话了。皇后给了见面礼,就当着这两格格的面给林雨桐递橄榄枝,“两位妹妹的婚事皇额娘可有相中的倒也不必去蒙古了,在京里找户人家。妹妹们这般品貌,要找总是能找到合适的。”

林雨桐从这两格格的面上一扫,就笑了笑,“不急人啊,这辈子总能遇上那么一个人的。没遇到,总归是缘分不到。慢慢碰便是了”

皇后笑笑,应了一声。她把意思传达了就行了,稍微坐了坐就要回了。

和婉这才挑出昨儿没来得及看的一份帖子,“昨儿履亲王府的帖子,王爷亲自来的。”结果被挡回去了。

林雨桐扫了一眼,“不用太在意。”

和婉心里一突,祖母对履亲王的不喜,连掩饰都不曾。

林雨桐打发和婉去玩,“带你两个姑姑去熟悉熟悉。摘些毛豆回来,晚上煮了给你祖父下酒。”

天有些闷,这雨必是要下来的。这两天考试便有些不方便。从里面出来,她打算去转转,正好见厨下提着食盒往隔壁院子去了。林雨桐以为四爷回来了,结果进去的时候,听见里面喧闹的很。

不知道说什么呢。他走近了一些,才听清说话的是弘晖。

林雨桐问守在外面陈福,“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陈福头垂的低低的,“都是书院的学生,在里面一块念书呢。”

“念的什么书”林雨桐又问。

陈福低声道,“奴才听着是史书。”

史书

林雨桐朝前走了几步,就听弘晖的声音传出来,“虽说史已经学了一个月余了,可还是那几页秦史,至今也只觉得是囫囵吞枣。”

一个少年的声音就道,“一个多月了还在读秦史”

“是”弘晖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样子。

另一少年便道,“秦史容易的多,传二世便亡,要不了两天就读完了。贝勒爷可是有不解之处”

说到这里,林雨桐就听出来了,这是张廷玉孙子的声音。

就听里面弘晖道,“不解之处颇多。尤其是读了贾谊的过秦论,不解之处则更多。诸位难道不曾有疑惑”

“贝勒爷所疑惑者何秦始皇为一代暴君”

“暴君何为暴此人可曾枉杀文武大臣”

里面的少年们被问住了,要这么说起来,谁被枉杀了呢

弘晖装似不解,“那时一统六国,战场之上,胜败乃常事。可曾听闻有哪位武将因为战败被杀”

没人答话。

林雨桐心里却笑乾隆这脾气,杀战败之将已经不新鲜了。

两厢比较,谁是暴君

弘晖这才是在诛心呢

就听弘晖继续道“我这几日把能查找的史料都查找了一遍,想着这些史料一定是散落在哪本书上了。要不然,始皇帝暴虐之君,为何秦统六国,却从无记载有过屠城之举”

这些少年更不敢说话了,大清当年入关,还屠过城呢。

弘晖摇头,“荆轲刺秦王,连街边的孩童都知道。荆轲是燕国人吧如此行为,始皇竟在灭了燕国之后并无迁怒百姓想来,我读的还是少。那些迁怒的记载我没看到”

不是的荆轲哪怕刺杀秦王,但是始皇帝攻下燕国之后,并无残害百姓之举。

“可他焚书坑儒”有人马上提出一条。

另一个少年弱弱的道,“杀的不过是一些骗人的术士”

杀术士这事,如今老圣人晚年也做过的。这个话题打住算了。

弘晖就道“我昨儿读了一条觉得有意思,都说始皇帝苛政猛于虎,可秦律里有一条,犯人农忙之时可放假四十天回家劳作。这是仁亦或者暴”

林雨桐听到这里就不往下听了,她转身就走,叫陈福守好门。

张家的两个孙子回到院子之后直接找了他们的祖父,将今儿的事说了,“许是孙儿们读书少,功课还不到家,竟是不能答。”

孙廷玉眼睛刷一下就睁开了,眼里不见丝毫的浑浊,“你们再细细的跟我说一遍。”

两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将当时的情况说了。张廷玉坐起来久久不语,良久之后才慢慢的倒在摇椅上,笑了笑“阿房宫三百里,遗址在哪儿三百里那般的磅礴,这人过尚且留影,为何这般大的一个阿房宫,哪怕是被楚霸王一把火给烧了,可后世的记载里该是有些记载的可从那些零星的记载以及现在的遗址看,这阿房宫没那么玄乎,而且,并没有建成。”

张家的两孙子对视一眼,如今哪个帝王不建园子不建造行宫当今万岁爷,建了这个又建那个,要不是书院横插一杠子,只怕还在给太后盖园子呢这跟建造阿房宫又有何不同

张廷玉叹了一声,“这便是文人的厉害之处了。一篇过秦论,气势磅礴,将秦之过失归结为仁义不施,这才导致了攻守之势异也,太史公记史,便以此为依据。一后世臣子给君王的谏言,定下了始皇帝千古暴君的名声。你们现在跟的这位小主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以后,多用些心思。先生教什么,你们应什么,但有些背后的事,得自己去想,自己去掂量。大家都说的,未必都是对的。就像是长城,这是防御。就像是修驰道,真仅仅是因为始皇帝自己巡游用的”

若只是如此,当年圣祖皇帝巡幸江南以及当今圣上南巡,岂不是都是为了游玩

这两者之间的性质难道不是一样的

小孙子便道“大清若有更好的驰道,红夷大炮便能直去更远的地方,怕是朝廷也不用总是和亲了吧”

张廷玉一愣便哈哈大笑,问说“若将来你能得一主公,让你去做可能招致千古骂名的修驰道的事,你可愿”

这孩子只愣了一下,“愿意若孙儿认为是对的,便会去做。”

张廷玉抚掌而笑,“有此麒麟儿,我张家不绝矣”

他那大孙子就问说“祖父,孙儿出来的时候恍惚听见贝勒爷说,愚民终究不好,又说了什么义学什么开启民智祖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贝勒爷年岁小,好似不大懂这个道理。”

张廷玉笑着笑着,便缓缓的敛了笑意,他拍了拍大孙子的肩膀,可心里却想的更多。

今儿说起来是几个孩子的浅谈,但他从其中看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一点。

其一,那孩子不仅在拉拢人,也是在影响人心。此等诛心最最可怕。这些孩子不自觉的会将当今与历代的帝王比较。皇帝也是人,任何一个人都有缺点。这个缺点放在普通人身上无碍。可放在皇帝身上,这缺点就会被无形中的放大。真要去对照的话,暴君、昏君这些君王的特质都会映照在当今身上。当这些不满积攒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很难对皇位上的那位顺服。

其二,这孩子在塑造其明君形象。他在吸取教训,在不停的总结。这是在逐渐的打消跟随他的这些孩子的顾虑。一个能规避历代君王身上的毛病,且将不足之处想着加以弥补的皇室后裔,一天天,一年年,这些人就会凝聚在他的周围。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其三,他也是在为过几年要大动的局面储备人才。今儿提到的始皇帝,很多问题被他那么引导着问,很容易叫这些孩子想到这些文人当真是可怕。文人一张嘴,黑白全由他们。再想想,为何始皇帝对儒家不友好,而儒家对始皇帝也是极尽言辞攻击之能呢说到底,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始皇帝主张以法治国,而儒家则是提倡以仁治国。

这是两种主张的对立。

其四,始皇帝其实是一位了不起的改革家。别的皇帝不谈,只谈此人,其中之意叫人深思啊。大孙子说那是不在其位反谋其政,他则不这么认为。老圣人精神矍铄,改革之心未必就小。只是该如何叫天下平安的传承过度,才是老圣人要考虑的。那么,那位早一步考虑顺着老圣人的意思要改革的尤其早慧的端贝勒是不是也是在像老圣人表达一种态度呢

张廷玉当即给老家写了一封信,让家人在老家办学。义学这个在老圣人要开皇家书院的时候他就想过。因为老圣人一直提一个事,那便是满汉一体。满汉一体体现在很多方面,其一,便是旗人家的孩子都有旗学可以上。其二,满汉不通婚。

所以,他断定,随后的几年,老圣人必定会以满汉一体的名义推进义学。义学到底是力量有限,所以,民间资本承办的学堂,必然是要兴起的。而满汉不通婚这个事情,只怕还得老娘娘去做的。只是看这事得怎么去做了。

张廷玉想的挺多,只叹他年老,可能要错过未来的精彩了。

未来再怎么精彩,也得从眼下说。

眼下冒着蒙蒙细雨,天不亮,都上这边考试来了。人多啊比想象的要多的多。

不过这边考试跟科举不同,科举是一人一个小单间猫着,这边是一个学舍二三十人,一人一张桌子一个板凳,距离隔的有点远。

来之前,先去看自己的考场考好,记好了拿着报名名录进去。这不存在抄小抄,因为都坐在这里,大家都不知道要考的是什么。笔墨纸砚那一套也不用大家带,桌上都准备好了。每个学舍前面放着沙漏,用来计时的,到点就交卷走人。

弘旺以为前后左右坐的应该都是堂兄弟吧,可结果才发现不是。他前面坐着个白发花白的老儒生,刚吃了臭豆腐吧,一股子味道。后头是个十二三的孩子,看见他喃喃的喊“旺叔父。”

啊啊哦肯定是堂兄弟家的小崽子。叔侄同场,这可有意思了。

然后一偏头看见个认识的人,他眼睛一亮“刘墉”

刘墉朝对方拱手,之后就正襟危坐。

弘旺乐了“刘兄,拜托拜托”

刘墉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

弘旺放心了,想着随便看两眼再把答案换个说法也算是自己的吧。结果卷子一发下来,他有点傻眼。题还是那些题,但这题有点杂了。什么问题都有

比如问你从某地到某地行军,多少人,带了多少辎重,你怎么安排调度。

又比如问你该地河流年年决堤,你若为父母官,该如何。题目上还有该河段处于什么位置,大致有多长,损毁程度如何,题目问的很详细。问你若是需要民工,得需要多少。民工开销需几何整体修建玩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当地的税银每年有多少,需几年税银可修好。若该地种植的是某种作物,那么当年粮食按照市价计算,拢共可抢救多少损失。

弘旺暴躁了,这我哪知道呢

他侧脸去看刘墉,刘墉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一个字都没开始写,只在那不停的往下看题。

结果往下一看,弘旺乐了,还有自己会的呢。这是个钱庄的问题。告诉你这个钱庄存钱几分利,某人存进去多少银子多少年,然后本息都得取出来后打算去做生意。发现生意的钱不够数,又从钱庄借贷,借贷的利又是几分。他又去做某种营生,去的时候带的货物是什么,以什么价钱买来的。带去的路上耗损多少,抛费多少。然后带这些货物南下卖多少钱,能赚多少。若是再要带货物回北,带何种货物利润大,以手里的钱能带多少货,这些货回来卖了,能得多少利润。卖完之后,将借贷钱庄的本息都还了之后,还能剩多少银钱

繁琐是真繁琐,估摸着好些死读书的书呆子就得被这道题给打败了。他打算先写这道题。于是抬手将其他卷子挪开,一挪开随便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后面还有试帖诗这样的题目。他嘴里啧啧的,四叔这试考的还真是别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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