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一道道流水似地呈上来, 不一会儿便将大方食案几乎铺满, 两个少女一边张罗着替客人布菜, 一边介绍菜肴。
在座几人中有世家公子, 有王孙贵胄,打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 不过酒楼的肴馔样式新奇, 把熟悉的食材换个模样, 便添了许多趣味,连韩渡和崔、卢等人都觉新鲜。
雨露团一上来,卢铉眼明手快地夹了一个放到蔺知柔面前的盘子里:“来,七郎,这个你爱吃。”
所谓的雨露团是奶酥做成的点心, 雕出花朵般的形状,韩渡也知道蔺七郎喜欢这一类牛乳做成的菓子,谁知叫卢铉抢先卖了个好, 不由气结。
卢铉犹自不知,又舀了一大勺“西江料”堆到她碗里:“看你瘦得,多吃些肉。”
韩渡连忙装了满满一小碗小天酥送到蔺知柔的面前, 挤开那只装着“西江料”的青瓷小碗,危言耸听道:“猪肉不可多食,能闭血脉、弱筋骨、壮风气,你吃这小天酥,鹿肉才补血气。”
蔺知柔一碗水端平, 两道菜各夹了一筷送进嘴里:“都好吃。”
就在这时,张胜家的古楼子送到了,众人的目光都被那枚热气腾腾、肉香四溢的大饼吸引,蔺知柔的目光也从韩渡身上移开。
传簪行令暂停下来,云容用鎏金银臂钏将纱衣广袖挽起,从跑腿的奴仆手中接过古楼子,轻娥则拿出擦净的匕首,替客人们分饼。所谓古楼子就是羊肉夹馅的胡饼,各家都会做,尤以辅兴坊张胜家的最为出众,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慕名而来的外州人也是络绎不绝,等闲买不到,玉斝楼的人凭着两家的交情才能插队买上一枚,再多便要惹起众怒了。
张胜家的古楼子用的羊肉肥瘦相间,肉质鲜嫩而有嚼劲,拌了胡椒和豆豉,调入猪油,放进火炉中烤香。
刚出炉的古楼子,浓浓的麦香、胡麻香油脂香气缠绵交融,令众人食指大动,离京两年多的阿铉双眼都发直了,连蔺知柔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有韩渡心思不在吃的上,闷闷不乐地喝着酒。
一枚古楼子用面半升,比脸还大,轻娥熟练地将饼切成六块,分到各人的盘中。阿铉迫不及待地拈起饼咬了一口,外脆里韧的面饼和辛香鲜嫩、汁液丰沛的肉馅在口中交融,差点令他热泪盈眶。
卢铉顾不上烫嘴,三下五除二便把一块古楼子吃了个干净。蔺知柔见他意犹未尽,将自己的盘子往他跟前一推:“师兄,这块也给你。”
韩渡正要把饼往嘴里送,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顿时把饼放回盘中,朝着两人看过来。
卢铉虽说嘴馋,但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诱人的肉饼推回师弟的面前:“岂有师弟让师兄的道理。”
蔺知柔笑道:“我嫌这羊肉油腻腥膻,吃不了这么多。”
说完,她从轻娥那儿借了匕首,从饼上切了小小的一角,把余下的推给师兄:“我尝一点就够了。”
韩渡见卢铉竟然稍作犹豫就欣然吃起来,不由有些气闷,站起身将自己那块连盆带碗地塞进蔺知柔手里:“你吃我的。”
卢铉莫名奇妙地看了他一眼,这位皇子在他看来除了生得特别好之外便是有些沉默寡言,这时才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方才的举动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莫非是哪里得罪他了
蔺知柔却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暗暗哭笑不得,抬眼瞅了瞅韩渡。
韩渡对上她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虚,方才的举动确乎有些不得体,他解释似地找补道:“七郎知道我不食羊肉。”
蔺知柔自不会拆穿他,白稚川却纳罕道:“上回还见你一人吃了半盘冷修羊……”
韩渡立时张口结舌,脸上有些挂不住。
蔺知柔眼睛一弯:“大约就是上回吃腻味了。”
这话听着像是替他解围,但韩渡听出了其中浓浓的揶揄之意,气鼓鼓地坐回自己榻上。
蔺知柔本来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不过饮了几杯酒,玩心比平日重了许多,还故意冲他挤挤眼,韩渡越发恼羞成怒,一声不吭地别过脸去。
云容机灵,见气氛尴尬便出来打圆场,问轻娥道:“录事,眼下该是谁行令了”
轻娥双手托着翠簪,袅娜地绕到崔琰身边:“小郎君请。”
崔十一郎比蔺知柔大不了多少,还未开窍,只觉那小娘子的衣袖轻轻拂过自己鼻端,带起一股似花非花、似药非药的香风,煞是好闻。他接过簪子开始行令,后半句说错了一个字,不幸罚酒一杯。
簪子在席上转了三圈,只有蔺知柔每回都将那急口令念得一字不差,韩渡错了三回,而且一回更比一回错得离谱,简直是语无伦次,除了本该被罚的三杯外,又加罚了三杯。
两个侍酒的女郎也饮了几杯,兴致正高,行了急口令又提议要行抛打令,白稚川倒还知道分寸,见几个孩子都已微醺,便吩咐停了酒,叫两人退下。
韩渡和自己生了会儿闷气,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往蔺七郎那儿瞟,却见师兄弟二人言笑晏晏,像是有说不尽的话,回想起平日两人在一起时总是他一个人说个不停,那小孩有时还爱答不理的,不由悲从中来。
蔺知柔却不知道他转了那么多心思,她和师兄分别大半年,单是聊聊各自的近况便能说上半日,何况还不时叫卢钺、崔琰等人打岔。
到散席时,他们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完。
几人出了玉斝楼,站在街边话别,卢铉遂对蔺知柔道:“难得一叙,不如你跟我回去,今晚我们秉烛夜谈,聊个畅快。”
蔺知柔自然不能跟他回去住,正要寻个由头推辞,韩渡却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道:“七郎,我头疼得很,你陪我回去。”他是趁着太子不在东宫偷偷跑出来的,连侍卫和随从都没带,蔺七郎是他侍读,于情于理该陪他回去。
蔺知柔便也就坡下驴,对卢铉道:“师兄,今日怕是不便,我们改日再叙。”</p>
<strong></strong>卢铉看了眼韩渡,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忧色,不过最后还是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罢了,你回去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