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震惊到半晌说不出话,且有些受伤。
他以为他说娶她, 她一定会欢喜答应下来。他们这般好, 他想日日和她一起玩, 难道她不愿意么
为什么拒绝他
范翕从被说亲开始,往往是他见了这个觉得不够好, 见了那个觉得还有些差距。从没有一个女郎, 是见过他后, 会拒绝他的。他从未被人拒绝过, 今日却被玉女拒绝长期以来的自信,竟摇摇欲坠。
玉女还将他说得这般不堪
范翕扣住她肩, 微怒道“我哪里风流了你见我做什么了我就风流了你这个女郎不是好人, 红口白牙就冤枉人。”
他真是太委屈了。
玉女斜觑他, 道“你虽然没做什么,但你时刻都准备着做什么。你现在没开始跟那么多的女郎们厮混, 不过是你挑花了眼, 你现在还没挑出你喜欢的。待你挑出来了, 你就会左一个清冷高傲的美人, 右一个娇俏活泼的美人。各个美人, 各个有自己的好,你哪里割舍得下”
玉女呸他道“你割舍不下的呸,花心,风流还敢说娶我我才不嫁”
范翕滞住“我”
他却无话可说。
这便是青梅竹马的坏处, 这便是他和玉女关系太好的坏处。他嘴巴大, 对她又好, 从不隐瞒,有什么都告诉她。现在反轮到她拿他说过的话来挤兑他,拒绝他了。
眼看她说完就要走,而她一走就必然要去找其他郎君。范翕急得不行,他抓住她的手,厉声道“那你也嫁不出去你要求什么一生一世、永不间离,不要夫君纳小妾,不要夫君找外室贵族里,大家里,哪个郎君受得了你也嫁不出去”
玉女了解他,他同样了解玉女。
玉女却不以为然“那我慢慢找呗,我又不着急。”
范翕急了,她慢慢找,岂不是会和男子接触更多
范翕急得说道“我、我可以啊我可以答应你,不纳妾不找其他女人,妹妹你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喜欢别人比你更多的。”
玉女温声“我知道你喜欢我最多。”
范翕脸色稍缓,就听她下一句“可是我要的不是郎君喜欢我最多,而是只喜欢我。”
她回头看他,眨眨眼,又怜悯道“而且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情。你只是想和我一直一起玩,才说要娶我。但你如果喜欢其他女郎了,那我算什么你就是定不下心。你还是乖乖做我哥哥,不要再说什么娶我的话了吧。”
范翕怔望着她。
他再三被她拒绝。
他认真问“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嫁我么我让你这般嫌恶”
玉女看他目中光华流动,星光若碎。他俊美而凄然,白衣玉冠,长身立在亭中,呈现一种让人心碎的美。玉女心中一软,范翕毕竟是范翕,她不舍伤害他。且他难过,她会跟着一样难过。
玉女便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哄他道“哥哥,你别这样。我没有嫌恶你,我是喜欢你的。你长得这般好看,又文武双全,性情温柔,身世高贵。你喜欢谁家女郎,那女郎会拒绝你呢都不会的。所有人都喜欢你的,我只是不想嫁你而已,但我还是当你是最好的哥哥呀。”
范翕嘲讽一笑“哥哥,呵。”
他垂下长睫,袖中手轻颤着屈了起来。
他始觉得“哥哥”这个词真是最好的逃避手段,什么都可以拿来当借口。
喜欢了,不过是哥哥呀;
不喜欢了,也不过是哥哥呀。
范翕淡着脸,这次不等玉女再推他了,他袖子一拂,转身走了。玉女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连忙使眼色让仆从跟上他。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看着他清逸背影,玉女微微晃了一下神,坐了下来。
她轻轻叹口气,垂目。
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成熟早些。她在范翕身上有深刻的认知。他说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含什么情。说娶她不过是想和她一起玩,说不娶她又不过是将她当妹妹。他这般犹豫,还幻想三妻四妾、红袖添香,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夫君
玉女抿唇,心想然而、然而若是范翕改了,她会不会喜欢呢
她想到范翕的模样,想到他逗弄自己时的神采,想到他笑起来的样子玉女脸微微一红,有些尴尬地端着石几上的凉茶喝一口。而她喝一口凉茶,忽然想起这个杯子是之前范翕用过的。
玉女一下子脸更烫了,她慌张地丢下杯子,避之唯恐不及。
虞夫人在宫舍后院行走,她正要出门,因被周天子相约出宫。老夫老妻了,天子仍时不时与她来这般情趣,也让她欢喜又好笑。她这般美人,清清冷冷,天真懵懂,藏于深宫中,却始终未曾凋零,不过是护花者的真爱罢了。
虞夫人走过儿子的宫舍时,目光一凝,竟然看到了范翕伏在窗下案头的身影。
她惊讶了一下,因范翕是很少会乖乖待在宫中不出门的。她现在见天见不到儿子的身影,只因儿子天天在宫外。虞夫人一度有些伤感,觉得男孩子长大了,迫切想要自己的地方,都不愿意回母亲的宫舍住了。是以今日早早能看到范翕的身影,便十分奇怪了。
虞夫人慢慢走过去,她站到窗下,探看窗口的儿子。
见少年郎执着狼毫,眉目轻蹙,若有愁绪。他戚戚然然,正在写诗。虞夫人看了半天,慢慢念道“春怨闺怨翕儿,已经夏日了,你写什么春怨诗”
范翕早就知道母亲过来了,他仍低头写他的诗赋,不高兴道“你不懂。诗不过是寄托思绪,和什么季节有什么关系亏你是大才女,竟说出这般话来。”
虞夫人失笑。
她问“那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愁什么怨”
范翕不理会母亲。
虞夫人继续看,看一会儿,范翕不写什么春怨了,他开始写“上阵歌”“塞外曲”“将军赋”。真是磨刀霍霍,字句间,铿锵战意凛然,跟随时会上战场杀敌似的。
其实范翕写诗就那样,水平不高,没有什么鉴赏价值。他不过是自己写,自己看,自己或珍藏或烧,没人会对他的诗作感兴趣。然而现在,虞夫人被范翕弄得额角直跳,心中惶然。她知道儿子不安分,只唯恐这个不安分的儿子又搞出新花样,吵着闹着要去打仗
小小年纪,哪里需要他一个公子去打仗了
虞夫人道“翕儿,有什么难处,与母亲说说。母亲年长你许多,说不得你的烦恼,母亲能代为你解决。”
范翕缓缓抬了脸。
他面如雪玉清霜,干净隽逸。他目若点漆,漆黑的眼睛盯着虞夫人时,虞夫人竟从他眼中看出许多委屈幽怨来。
听范翕微怒道“我的烦恼,就是玉儿不肯嫁我。”
虞夫人“啊”
虞夫人爽了天子的约,专心留下来,听儿子诉说自己成长的烦恼。周天子寒着脸寻来时,就见范翕坐在宫殿台阶上,虞夫人坐在旁边聆听范翕说话。周天子沉着脸,虞夫人抬目,对他轻轻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扰范翕。
周天子看范翕一眼,无奈一叹这个翕儿。
年幼时一堆破事烦父母;长大后还是一堆破事烦父母。
养一个翕儿,比养十个儿子还累。
周天子便奇怪了,其他儿子他也没管过,照样健健康康地长大,怎么到翕儿这里,范翕就总是事情这般多都十六岁的少年了,还要虞夫人关心他的成长。
周天子便聆听范翕说什么,听范翕凄楚无比道“总之,她说她拿我当兄长,不想嫁我。她说我花心,然而我何时花过我不过是嘴上说说,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呀。我知道她不高兴,以前都躲着她不跟她说这个。可是她说我是哥哥”
范翕咬牙切齿“不肯嫁我非要嫁其他人其他人哪有我好”
虞夫人讶然“你和玉儿至今还兄妹相称”
范翕更委屈了“是啊。都怪她让我误会我是哥哥。”
虞夫人“”
可怜的玉女,这也能被范翕怪罪上。
虞夫人颇有些难言,因在她看来,范翕与玉女是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个小孩子就已经背着大人偷偷享过鱼水之欢了。但是享过鱼水之欢后,两个孩子还能这般单纯她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虞夫人道“我就说你想三妻四妾、还总在玉儿面前说是不该的,你看,人家现在不信你了吧”
范翕道“可是三妻四妾有什么错啊我是公子啊,我还要为一个人守身么我都是公子了,我又不是养不起几个女郎,我还需要那么可怜巴巴而且我为了娶她,我都说我可以不纳妾了,我这般委屈了,她还不肯。还不肯”
被虞夫人在他肩上打了一下。
虞夫人对儿子这个榆木疙瘩无话可说了。确实玉女说的是对的,公子翕仍不知情为何物。他只是喜欢漂亮妹妹而已,受不了妹妹嫁给别人。
这却并不是爱。
但范翕的占有欲却不少。
他狠声“反正我已经明白了,不会让她和其他郎君好她只能和我在一起她敢嫁谁,我就杀谁。”
这狠话说的。
再被虞夫人打了一下。
范翕却毫无悔改的意思。
虞夫人有些应付不了这样的范翕,范翕性情中的狠,像极了周天子,却和她不像。她无法劝服这样的儿子,就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一直旁观的周天子。周天子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说,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看范翕一眼。
周天子从范翕脸上看出执拗的神色来,他漫不经心地走着神。
在周天子的梦中,范翕十五岁就和齐国王室女于幸兰定了亲。当时两个未婚儿女向他请安,周天子看去,觉范翕一贯温柔虚伪,并未对于幸兰有什么感情。周天子便知范翕不过是利用于幸兰罢了,这个儿子并不动情。
现实中于姓女没有机缘来洛地,并未和范翕定亲。范翕依然不动情。
然而在天子的梦中,在天子临死前,周天子是知道范翕和一个人称“玉女”的女郎苟且的。他特意拿这事去刺激虞追,因范翕这事做得太过分。他一介周王室的公子,他忍不住动了本该是他父王的女人。范翕还不能将此事压住,被周天子知道了那便说明,范翕压不住。
若是可以压住,范翕怎么可能让周天子知道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