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还帮他作弊。
真是可爱。
范翕理直气壮、施施然地将玉女替他续写的竹简收走,重新要了新的来写。
他这一年的结课显然是倒数晃着,成绩不太好。但是范翕是公子,也没人再来操心了。
之后一段时间,玉女都有些不敢进宫。
她想到那日发生的事,就觉得心里慌乱;想到范翕,就心中又甜蜜,又微赧。
她聪明而灵透,只烦恼了几日,再一次意外在其他郎君所办的宴上看到范翕跟在太子旁边,她悄悄透过帘子看他,心中就若有所悟。帘子的光斑斑点点,她看到光落在范翕的睫毛上,如同一片森林光影般好看。他本就生得极好,越和其他郎君站在一起,越是被比的好。
而她忍不住偷偷看他。
范翕似乎听到人说什么,或者察觉到什么,他的目光向帘子这边看来。玉女一下子坐正,故作无事地坐回其他女郎身边。她脸有些烫,为自己偷看他而赧然。但一会儿,她觉得他看不到了,又忍不住抬眼悄悄看他。听到旁边女郎们讨论公子翕,玉女心中都有些快乐。
范翕听到人说玉女在这里,他迟疑一下,不知该不该去见她。他有些怕自己危险的念头,那让他觉得他简直不是人……可是听说玉女在这里,他又忍不住想见她。
怕她因为之前两人唇不小心碰了一下的事,再不肯理他了。
他心中冤枉,他并不是故意的。
范翕匆匆和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就来找玉女。隔着人群,两人看到了对方,又都有些迟疑地移开了目光,当作没看见对方。犹豫来犹豫去,等范翕终于做好准备上前和玉女说话时,玉女竟被其他女郎邀请了坐上马车走了。
范翕沉下了脸。
而太子范启一路观望,笑而不语。太子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和祝吟也算琴瑟和谐,自然能看出一些范翕的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要么范翕躲,要么玉女躲,两人都没有正正经经说过话。
二人每次见面,都是目光一对,就各自移开了目光,当作没看到对方;但之后又怕对方误会,忍不住去偷看时,发现对方正在偷看自己。
人群中,范翕长身玉立,亭亭如竹,玉女和其他女郎看着他,久久移不开目光;而玉女和其他女郎在一起,她只是抿唇一笑,范翕就不自禁地想靠过去,问她在笑什么。
这般一耽误,两人竟是半年没好好说过话,等醒悟过来的时候,一整个夏天、秋天,都过去了。
这一日,玉女随自己的母亲入宫,因有一国被废的王爵近日在追慕长公主,向长公主示好,长公主颇有些烦恼,就进宫与周天子讨论一下。长公主不想让女儿听到自己的私事,就打发玉女一个人去玩。玉女在宫中走一段,不自觉的,就到了虞夫人的宫殿外。
她垂眸想了下。
范翕马上就要从宫中搬出去了,听说他的府邸最近正在修,他应该明年就会搬出宫住。然而虞夫人这里,仍然留有范翕的宫殿。以天子对范翕的宠爱程度,他日后时常来宫中住的可能也是很大的。
玉女想到此,不禁微微笑了一下。她有些高兴范翕这般为人喜欢,他父王母亲兄长一直爱他,外面那么多人也敬重他。他就如君子一般,不管内里如何,表面上总是人人爱他的。她真喜欢高高在上、矜傲高贵的公子翕。
“女郎,我们进去么?”侍女见玉女只是站在虞夫人的宫殿外徘徊,却不进去,便有些奇怪地问。
玉女红了下脸,不好对引路宫女说什么,就硬着头皮进去了。她既希望范翕在,又希望范翕不要在,心中颇是矛盾。而进了宫殿后,发现范翕不在,玉女松口气,又有些失落。
因她和范翕玩得好,宫中人本能觉得她是来找范翕的,根本没问,就直接将玉女领去了公子翕的宫舍。玉女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看宫人将她留在公子翕的宫舍,就退了下去。他们那般自然,倒闹得她有些尴尬。
玉女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她有些闻到范翕平日衣裳上带的熏香气息。脸颊微热,玉女便故作寻常地站起来,在屋舍中走了一会儿,不想在榻上坐了,唯恐自己身上沾染上他的味道。她已经十四岁了,渐渐知道一些东西,知道自己不该和范翕走得这般近。
玉女只打算在范翕的宫殿中随便晃一下,寻个借口就离开。但太走过他的书案时,袖子不小心扯到了一本竹册。竹册“啪嗒”摔了下来,玉女弯身去捡,正要将书给他放回原位时,她看到竹册上的字,不禁凝目沉思。
这个竹册,不知是何人送来范翕这里的。
玉女翻看,竹册上尽是一些周洛贵族女郎的名字,写了一些简单的介绍,还惟妙惟肖地画了女郎肖像,供郎君辨认。大约是怕郎君不能将人名和脸对上吧。
玉女大略地翻了翻,见这竹册基本上很干净,但也有些是被范翕拿朱砂勾划过了的。他此人刻薄,点评人家女郎,不光用朱砂画了个极大的叉,还非要在旁边注解,例如——
“黑如炭,恐夜里不掌灯,人便寻不见了吧?”
“胖可流油,如此之腻,心中焉能不厌?”
“美则美矣,无有思想。美人空瓶罢了,可惜。”
“美则美矣,太有思想,竟欲操纵吾,掌控吾?可笑,弃。”
玉女看得抿唇直笑,她知道范翕这两年在被说亲,但是范翕有一次和她说时,她表现出不爱听的神色,范翕之后就不与她说了。玉女没想到范翕私下里这般刻薄,将人全部点评了一遍。
不过也正常。
他自己长得好看,又什么都厉害,就总是觉得自己吃亏,非要绝色天仙才肯点头。世间哪来那么多绝色天仙?
为此,虞夫人都私下和玉女说过自己儿子的毛病,玉女只是懵懂地笑,并不解夫人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玉女如今翻看这册子也是觉得好玩,想把这些评价背下来,等见了范翕,她要拿这个嘲笑他。然玉女翻这个册子,翻到了最后,竟然看到了她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玉女惊了一下,握着竹简的手一抖,心中蓦地空了一下。
她定定神,看到自己的名字,也被用朱砂笔画了个很大的叉。
不光被画了一个。
她被画了好多个叉!
可见他是在心中否决了她一次又一次!那朱砂叉,都快把她的名字淹没,看不清楚了。
玉女心里一下子生怒,她倒要看看范翕如何说她。她看到他在边上写——
“岂能如此荤素不忌,是个女郎就要扯来给吾?撤掉,撤掉!”
“啪!”
玉女重重地合上竹册,沉着脸将册子给他放了回去。
她冷笑,心里怒火翻涌——
什么叫荤素不忌?什么叫是个女的就拉给他配?
他什么意思?她在他眼里,评价就是“是个女的”?
既然这般不喜欢她,那还总找她干什么?她再不要理他了!
范翕回到宫殿,被人告知玉女来了。他心慌一下,仍有些迟疑该不该见玉女。
他犹豫着往自己宫舍走,正看到玉女的窈窕身影从葱郁绿竹遮掩的长廊口走来。眼见着已无法躲开,若是掉头就走未免可疑,难保她看到了又要生气。范翕彷徨一下,还是决定迎上前,作出好哥哥的模样,和她打个招呼。
谁知他脸上带笑地迎上去,却吃了一惊,看到玉女板着脸快步走来。
范翕噙笑“玉儿,你怎么……”
他迎上去,被她一下子推开,她推开他,目不斜视,就往外走。范翕怔愣之时,见玉女又回过来了。他有些惊喜,却见她一下子将腰下的玉佩、璎珞全扯下来,一股脑向他砸过来。她又摘下自己的发簪、耳坠、手上玉镯向他丢来。
范翕发慌,看她长发散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怀里。他低头看她隐怒的脸色,心中生起警惕,仍含笑问“这是怎么了?跟我发什么火?”
玉女怒而盯他,冷冰冰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你以后不要找我了!”
“反正我不过是个女的,太委屈了你,显得你荤素不忌,丢你的脸。你不想娶我就不想,何以如此羞辱我?!”
她厉声“让开!别挡路!”
十四岁的女郎语气如此严厉,将范翕吓了一跳。他被她吼得后退了一步,就被她砸来的手镯耳坠砸了一身,那都是他送给她的。范翕懵懵地被她吼了一通,忍不住追上一步“我何时说过不想娶你了,你在说什么……”
玉女回头“那你就是想娶我了?”
范翕噎住“呃……”
她眼圈立时红了“大坏蛋!风流!花心!你不是好东西!我再不和你玩了!”
就这般,玉女甩下范翕就走了。她寒着脸生气的时候,和平时温温柔柔的模样完全不同,范翕倒真有些怕她生气,是以没有追上去。而玉女发完脾气走了,范翕只堪堪弄清楚,她大约是偷看了自己的什么东西。他心里气——她怎么老翻看他的东西?可是她到底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