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夫人帮儿子换衣洗浴时,幼子坐在木桶中,虞夫人一边将水浇到幼子背上,一边好奇问公子翕“我见你白日还追出去找玉儿,你是不是喜欢玉儿?若是的话,你便带着妹妹好好玩一玩。”
虞夫人想的是那个玉儿看着分外安静,若是能压一压儿子的调皮,她就庆幸十分了。
谁知道范翕哼一声,侧过脸不高兴道“我才不喜欢她,我才不想带她玩,和她做朋友。”
虞夫人疑惑“为什么?”
她逗儿子道“你平时不是总闲小妹妹们还没有你好看么?如今有个比你好看的妹妹了,你怎么还不喜欢?”
范翕一下子震惊抬眼“母亲,你怎么回事!”
虞夫人迷糊地眨眼。
听范翕控诉“她往我身上泼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你怎么不生气,怎么不可怜我?她往我身上泼水,我不喜欢欺负我的坏人!我才不会和她玩,她是坏人,她欺负我!我不会喜欢这样的妹妹的!”
虞夫人“……”
她失笑,又很艰难“翕儿,你们都是小孩子而已,哪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你心胸要宽广一些……”
但范翕一下子捂住了耳朵,不肯听虞夫人再唠叨了。
虞夫人也只好罢了。
玉女是很漂亮,不过小公子翕的生活显然更精彩,他第二日早上起来,就忘了昨天见到的那个漂亮妹妹,继续做自己的“混世魔王”,在王宫中张牙舞爪地玩,宛如一个小霸王。
范翕再次见到玉女,是半个月后,宫中一位夫人过生辰,长公主带子女进宫相贺。范翕当时和泉安躲在一阁楼中,躲避母亲又四处找自己,他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向下看时,便看到下方走过的粉衣女孩儿。范翕看了半天,记忆一下子回笼,想起了半个月前发生过的事。
他立刻推泉安,让泉安看“就是她!”
泉安看了半天“她长得真好看!”
范翕怒“我又不是让你看她好不好看的!她上次欺负了我,我要报仇!”
泉安劝“公子,这样不好吧?怎么也是你姑姑的女儿,你这样做,会让陛下很为难的。”
范翕看向泉安。
两个孩童对视片刻。
泉安就无奈投降了“好吧,我帮你将她骗过来。”
宫中也没什么意思,玉女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但是母亲说她一个人总呆在家里太闷,非要带她出来玩。进宫后,长公主就被人叫走了,长公主又吩咐侍女们领着小女郎去和其他小公主们玩。玉女慢吞吞地跟在侍女们的身后,旁边忽来一个小孩儿,来拉玉女。
那小男孩眉目清秀,却作出一副和她很熟稔的样子,高兴道“女郎,你快过来,我们家公主找你玩儿!”
他故意跟玉女使眼色。
玉女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因为她为人沉闷恬静,常日不出门,她整日闷在家里,并没有什么交好的公主。玉女刚刚被母亲从民间找回家,她对这里归属感不强,整日又郁郁寡欢,哪里有心情交什么朋友?但是这个小男孩拉拽着她要带走她……玉女眨了眨眼,又生起几分好奇。
谁啊?
这么玩她?
她可是长公主的女儿啊!宫里的人,胆子是不是都这般大啊?
因着这份好奇,当侍女们疑惑地向玉女看来时,玉女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柔柔地笑了下,被那个男孩拉走了。侍女们便当真以为是小女郎的朋友来找小女郎,小孩子嘛,她们便也没有跟上去。
泉安一路拉着玉女,心中放下大石。庆幸自己机灵,随便编了个和玉女交好的公主,就将玉女骗走了。他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小孩子沉闷的,一个朋友都不交的。毕竟他从小跟着公子翕长大……哪里见过这么安静的小女孩儿。
玉女被拉到了越来越僻静的宫道上,她渐也有些迟疑,不肯再走了。泉安放下她的手,转头就要和玉女说话,却见玉女瞠大眼眸,向后退一步。泉安回头,心跳猛地一跌,自己都被自己身后的场景吓了一跳——因四五个小孩戴着狰狞吓人的面具,将他们围住了。
泉安被吓得一愣时,那戴着面具的最中间的男童拉了他一把,将他扯到队伍中。泉安认出了这面具最可怕的人,是自己的公子。而公子张牙舞爪,召集好几个小孩,戴着吓人的面具,去吓唬玉女。
小公子口中还发出一声虎啸,向玉女“挥爪子”。
玉女脸色微白,向后退,靠在了假山石壁上。然而她镇静十分,竟没有慌得叫出声,只紧紧抿着嘴。戴着面具的男童们包围她,最前方最活泼的那个凑到她跟前,近距离地吓唬他,声音还粗粗地模仿着什么怪物“哇,好可人的小美人儿,我要吃了你……啊。”
男童短暂“啊”了一声,因他凑到女孩儿面前时,玉女一下子伸手,掀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秀气稚嫩的面孔一下子露了出来,与苍白又娇弱的女孩儿面面相觑。
玉女眼中波动“你……是你!”
范翕一下子尴尬,却又扬下巴“对啊。”
玉女静静地看他,忽而,她肩膀一跨,眼中水波粼粼,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范翕愣住,顿时慌了,连忙握住她的手着急“你、你哭什么?我不是没吓到你么?你别哭呀。”
玉女无声哽咽。
范翕涨红着脸,慌张又小心翼翼地哄她。小美人儿哭得鼻头红透、小嘴嫣红,他拿着帕子胡乱地抹她的脸。结果他越抹,她泪水更多。范翕简直慌了,从未见过有人哭成这样。他渐渐绝望,只好不停地说好听的话哄小妹妹。漂亮的小妹妹渐渐不哭了,抽搭着停下了流眼泪。
范翕松口气,他柔声“不哭了就好。咱俩扯平了,日后不要再生气了啊。”
玉女抬起波光粼粼的眼睛瞥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范翕看得有些痴,他实在喜欢这个妹妹这般好看的脸蛋。他凑在她身边,本能地想和她接近。他小心翼翼又快乐地弯眸笑“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好不好?玉儿,以后我带你玩儿!”
他将小胸脯拍得“啪啪”响,自信十分。
玉女柔柔弱弱地“嗯”一声,就让小公子高兴无比。
于是一整日,小公子都在围着这漂亮的妹妹转,让虞夫人既觉得儿子那殷勤的样子很丢脸,又好奇儿子怎么转了性——之前不是还说讨厌妹妹么?
范翕自认为不打不相识,他交到了一个朋友。妹妹那般好看,却又那般弱,日后和他一起玩,他是要保护她的。
他快乐地畅想,想着日后要带妹妹去玩些什么。想得兴奋时,他在梦中都“咯咯”笑。第二天醒来,下完学后,范翕就迫不及待地让人传消息给长公主府上,邀请妹妹来宫中玩耍。
他望眼欲穿,结果宫人回来告诉他,说玉女去别的手帕交家中玩了。
范翕有些失落,却也没觉得如何。
之后他又邀请了玉女好多次,但是玉女次次有事被绊住。今日她是父亲带出城去看哥哥打猎了,明日她要学画,后日她扭伤了脚……总之她永远有事,永远没空来宫中找范翕玩儿。
范翕渐渐觉得奇怪,这个妹妹怎么如此多的事?
有一日,范翕刚从父王那里出来,便蹦蹦跳跳地一人踩着石头在山上玩。因小公子太顽皮,竟没人陪他,让他一人在假山里窜来窜去。湖阳长公主走过湖边时,忽听到湖中假山顶传来男童唤声“姑姑!”
长公主扭头,看到了站在假山最高处石头上的小公子。她吃惊了一下,没想到范翕爬得那么高。她眼中噙笑,打了个招呼“翕儿一个人玩么?”
范翕答应了一声,又红着脸问“姑姑,你今日又让玉儿妹妹去什么朋友家里玩了么?你不能让她进宫与我玩么?”
湖阳长公主很奇怪“去朋友家里玩?没有哇。玉儿一个人在府上待着啊,她没出门啊。”
范翕高高地站在石头上,本在抱怨长公主对女儿的严苛,听了长公主的话,却一下子愣住。
他迟疑着问“你让玉儿妹妹学一整日的画?”
长公主失笑“哪有?她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我们家从来不管这个的。”
范翕脸微微白了。
他又道“她前些日子扭伤了脚……”
长公主更惊奇了“胡说。玉儿整日连家门都不出,怎么会扭伤脚?翕儿,你在胡说什么?”
范翕呆呆站在假山上,半晌,他垂下眼,轻声“那是我记错了吧。”
他失魂落魄地,缩回到了他的假山中。
湖阳长公主觉得奇怪,回到府上就问玉女是怎么回事。
玉儿被母亲逼问不已,只好说了实话“他见我第一面,就说我哭得好看,想弄哭我。我才不要和他玩,我才不要被他欺负哭。”
而当夜,范翕一人坐在宫殿台阶上发呆。
范启从旁走过,正要出宫时,见到了他。范启唤了他一声,将弟弟叫过来。范启已经十八岁,是个翩翩如玉的美少年。他蹲下身查看弟弟,看弟弟眼圈红红的,又温和地问弟弟受了什么委屈。
范翕向哥哥告状道“玉儿讨厌我。”
范启温声问“谁是玉儿?”
范翕不高兴地介绍了一番,然后他百思不得其解,委屈地靠在哥哥肩上,非常奇怪地问“她跟我撒谎,她明明没有事,可她就是不进宫找我玩儿。她讨厌我。哥哥,她为什么讨厌我?从来没有人讨厌过我啊?”
范启盯着弟弟隽秀的小脸,忍笑“从来没有人讨厌过你么?”
范翕理所当然地点头。
他委屈巴巴“所有人都喜欢我啊,为什么玉儿妹妹不喜欢我,还跟我撒谎,还讨厌我?她怎么那么坏?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啊。”
范启要出宫,弟弟却拉着他的手不停巴拉巴拉讲自己的一腔愁绪,让范启脱不开身。而范翕嘀嘀咕咕,委委屈屈,范启又不好将满腔脆弱的弟弟留下。
于是,范启只好带范翕一起出宫,坐在马车上将弟弟抱住怀里,听着弟弟继续念叨了一路“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于是祝吟在相约地方等到范启时,见到的便是范启牵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祝吟不解低头,范启牵着范翕,无奈笑“是我弟弟,非要跟着我,不好将他一人丢下。”
而范翕靠在哥哥身边,懵懂地看着那灯下美人,第一次见到了祝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