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之际, 钦天监监正李肖仁穿着一身仙风道骨的八卦道袍, 手持拂尘, 进了皇宫。他的身旁跟着两个小徒弟。正月初七的宫变之夜, 李肖仁因卧病在床,所以不在宫中, 是他的两个小徒弟留守登仙台。
此刻李肖仁病愈,蒙得皇帝召见, 趾高气扬地就进了宫。
他的两个小徒弟却战战兢兢, 头也不敢抬。因着那一晚在登仙台中蜷缩害怕, 瑟瑟发抖了一整夜的不是李肖仁, 而是他们。没经历过那慌乱可怖的一夜, 就不能感受到这皇宫有多么可怕。那一晚要是有御林军冲进登仙台,把他们两个小道士砍成肉泥, 恐怕都没人会为他俩说个冤字。
李肖仁到了登仙台时, 大太监季福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见到季福, 李肖仁急忙走上去,赔笑道“季公公。”
季福笑道“李大人。官家近日烦心事颇多, 你可得小心着呢。”
李肖仁“多谢季公公提点。”说着, 他便进了登仙台。
待到一个时辰后, 李肖仁从登仙台中出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被那善听和尚压了整整一年, 如今善听被皇帝斩首示众,皇帝弃佛修道, 最终还是他李肖仁胜了。
李肖仁心情大好,他让小徒弟给季福塞了几片金叶子,讨好道“从明日起,下官又要每日来登仙台了。季公公伺候陛下,劳苦功高,可得多多注意身体。”
季福不动声色地收下金叶子,微笑道“李大人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李肖仁领着徒弟离开登仙台,走时步步生风,好不得意。
“可真是小人得志。”
季福扭头看到自己的干儿子,他皱眉道“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小太监谢宝低下头,委委屈屈道“是,只是儿子也没说错。”
季福“你啊,管好这张嘴,这里头有你什么事。”
谢宝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被季福打发去后宫办事了。然而望着李肖仁和那两个小道士的的背影,季福又何尝不觉得,这世道真的是小人得志。
李肖仁这得多蠢啊,蠢到何种地步,才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觉着赵辅是个一心修道的皇帝。
赵辅这人,此生不信神,不信佛,只信他自己
正月宫变过后,季福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更懂了赵辅一些。那日赵辅召见纪翁集时,他听了赵辅的令,就守在门外,将两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听进耳中。纪相评价赵辅,说他是个自私自利至极的明君,季福却觉得,赵辅已然不可用自私自利来形容,他的眼中,六十多年来,俨然只有他自己一人
身为跟了赵辅五十多年的老人,季福忽然觉得心头发寒。
谢宝之所以觉得李肖仁是小人得志,是因为他在替枉死的善听鸣不平。比起这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假道士,善听平易近人,从来都不刻意巴结达官贵族,也不会只讨好季福一人,对其他太监视而不见。善听与这些小太监关系不错,深得太监宫女的喜欢。
“佛度有缘人。您是真想度了咱们这位陛下,可您法力不够,度不了啊”季福心中感慨,这世上最后一个为善听和尚哀叹的人,或许就是他吧。
下了衙,唐慎回到家中,只见唐璜正在和姚大娘、奉笔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什么。
“就见那大和尚双手合十,结了个印,跪在法场中央,就开始念起禅经了。最为神奇的是,自他念经后,刽子手也不动了,法场外头围观的百姓也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听他在那儿念经。他每念出一个字,地上就开出一朵莲花,哗啦啦的开了一整个法场。”
“你怎么不说,他口吐金莲,直接立地成佛呢”
唐璜扭过头,看到是唐慎,小姑娘惊骇道“真的假的,那个大和尚还口吐金莲,立地成佛了”
唐慎“”
“当然是假的你都从哪儿听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犯人行刑时,双手是被锁链缚于身后的,怎么双手合十时辰一到,即刻行刑,一瞬都没耽搁,刽子手能不听指令都和你说了,不要老听这些莫名其妙的传闻,都是假的。”
姚大娘“啊,原来是假的啊,我还以为那些和尚真的那般神奇。”
唐慎无言以对。
百姓们不知道正月宫变到底发生了何事,都以为是妖僧祸国。其实不只是他们,就连许多京官都对真相不明所以。百姓将这事当成茶余饭后的故事,编出了好几个版本。就连唐家的细霞楼都讲起了一个志怪故事,说的是一个道士降服妖僧的故事。
临近二月,唐慎受召入宫。
赵辅又恢复起了往常神色,他坐在御座上,批阅奏折。季福引着唐慎进入垂拱殿,赵辅放下手中的折子,抬头看他,笑道“朕好像很久没见到景则了。”
唐慎作揖道“臣拜见陛下。”
赵辅朝他招招手“走近了说话。”
唐慎走近了两步。
赵辅感叹道“还是一如往昔,那般年轻,风华正茂。可是朕已经老了啊。”这时候几乎成了习惯,唐慎下意识地就想接上一句彩虹屁,但赵辅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朕时日无多,但是想办的事,却一件都没有办成。景则啊,你师兄去了幽州那般久,他近况如何了呀”
王子丰近况如何,唐慎恐怕还不如赵辅清楚。
唐慎“臣许久未见师兄,但师兄心思缜密,去了幽州后,定然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