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将脸转向别处,恰好云移月出,将两人身影照映的清清楚楚,两人怕说话声惊动了魔教暗卫,俱是沉默不语,再踏花又行一阵,只见黑夜里现出一左一右两座百尺高的瞭望台,都架设弓|弩,顶端隐约有人影活动。
谢离回头叮嘱:“跟紧我,千万别乱说话。”
他以鸟哨声向塔楼值守示意,塔楼顶端无声无息翻下个黑脸汉子,查阅过两人令牌,面无表情的放了行。
越往前走地势越高,蒿草渐稀,脚下道路逐渐规整,以青石子铺地,两边东一支西一支竖起青铜火把台,随处可见一些躺倒在地的巨大石柱,依稀有斧凿痕迹,都深深嵌入地里,覆盖厚厚的青苔,显是荒废多年。
林故渊心里一动,想起易临风所说“魔教总坛建在秦岭深处一帝王陵寝”之语,心说这甬道怕就是风水术所言“神道”,如此说来,总坛位置应已相距不远。
峡谷两侧皆是和缓山坡,坡上箭台愈发密集,每隔五六十丈便矗立一座,各以吊桥铁索相连,风吹链动,当啷作响。
谷中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巡逻游勇,都一模一样身着或青或黑的短打衣饰,铁斗笠遮面,轻装简行,提刀来回走动。
林故渊边走边四下张望,暗暗咋舌,他只道魔教诡谲难测,却不想总坛守卫如此严备齐整,不像武林门派,倒像是边关营地一般。
谢离目光忧虑,想得与林故渊是同一件事,压低声音道:“这里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原先天邪令不是这副样子,大家自由自在,整日喝酒玩乐,何等潇洒快活!虽然在江湖上与你们正道有些摩擦,但冷教主性情平和宽厚,不喜生杀之事,冲突能避就避,总坛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如今人人自危,弄得像是天牢大狱一样。”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好处是红莲那人颇有手段,这两年死的人多,新来的也多,互相不认识也不奇怪,正好为你我两人掩护。”
走着走着,甬道逐渐收窄,两侧火把台和石像也渐成规模,穿过一道巨大城门,林故渊抬头眺望,只见远处两座黑压压的大山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合拢在一起,交汇处静静卧着一大片恢弘殿宇——墙体厚重,黑气缭绕,到处可见青铜兽面、兽首,高大立柱和一些不知作何用处的断壁残垣,颇有秦汉之风,都不像当世之物。
整片宫阙鬼气森森,零星亮着幽蓝磷火和熊熊跳跃的篝火堆,到处不见人影,天上一弯半透明的月亮也像在苟延残喘,夜枭凄厉鸣叫,整座王城如鬼城一般。
周围静的连呼吸声也清清楚楚,林故渊皱眉道:“人都去哪了?”谢离道:“这是‘枉死城’,是用山里挖出来的东西随意建的,不住人,里面都是机关陷阱,若没有地图,休想活着出去,所以叫‘枉死城’。天邪令总坛建在地底,人都在地宫深处,有密道可以进出。”
林故渊沉吟片刻,点头道:“天下人都道魔教总坛为世间最险恶之地,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有绝想不出有如此多门道,怪不得你和易临风那样谨慎,那虫花丹我也算吃得不亏。”
“小巧而已,教主一向醉心这些机关机括,天邪令的事倒不甚上心,否则也不至于有后来这许多是非……”
谢离两道长眉轻轻拧在一起,忽然发觉不对,望着林故渊,神情有些古怪:“你吃了什么虫花丹?”
他俩恰好路过一只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的铜火盆,周围空无一人,谢离把面具摘下来透气,林故渊回头看他,只见跳跃的光影刷着他脸颊,越发显得山根挺拔,五官深邃,火光把他的脸映成剪影,眼窝是暗的,脱力的半阖着眼睛,唯有眼皮亮着一点光。
林故渊心头一荡,忽然觉得谢离性子深处藏是着些抑郁而阴柔的东西,空落落的浮在他的嬉笑怒骂之外,说不出是什么,但并不凶戾,与他成日挂着嘴边的清风、朗月、美酒和美人也全无关系。
大约因为故地重游——近乡情怯,这一夜的谢离,与往昔不太一样。
是很动人的一副皮囊,多一分太过粗劣,少一分伤于纤巧,正正好好卡在“浓烈”两个字上,飞扬跳脱的性情,一旦不笑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倦怠,似是要找人靠上一靠,林故渊瞧着他的脸,莫名的心里一疼。
林故渊拨开额前乱发,收回心思,淡淡道:“虫花断命丹,易临风给我的,不是你的主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