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居高临下,神气复杂:“你这根底比我料想要好得多,你是块璞玉,只是可惜,被昆仑山种种规矩教坏了。”想了想,又道:“乱雪剑法确属上乘,也适合你脾气秉性,换了我可学不来。”
林故渊听他如此说,挽回些许面子,不由一笑,道:“我自小听得都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从没听说过规矩还能把人教坏。”
谢离连连扼腕,道:“蠢材,玉虚子自己误入歧途也就罢了,连带着带坏了你。”林故渊低头不语,谢离道:“你方才有数次机会能压制我,次次被你错过。”他空手比划两下,道:“方才你我剑尖相抗,你内力稍弱,以退为进化险为夷,甚是精妙,但为何不即刻发招,反而急急后退,是非要摆出个漂亮姿势,才肯另起一招?还是玉虚子成日念叨切磋要有名士风度,教得你非要圆圆满满的把一招使完,不得东打一下,西打一下,否则就是乱无章法,胡打乱斗?”
林故渊待要反驳,听完他最后一句,师尊往昔教导浮上心头,却是与谢离所说一模一样,不禁失笑:“我只知道招与招之间应行云流水、任意挥洒,却不想这半招也可接那一式,这一招起手,跟上另一招的后手,确实称得上千变万化。”
谢离又道:“招与招之间你也未曾做到行云流水。我见你与人过招,每逢敌人刺你左肩,你便惯使这招相抗。”
他以二指为剑,向前一突,反手横削,林故渊看懂他意思,道:“是叫‘立雪求道’。”
谢离点点头:“因此我学你们昆仑剑法试着攻你左肩,你果然又出这招,这却有趣,难道无论与你对阵的是阿猫阿狗,你都以同一招式应对?”
林故渊奇道:“我每次都使‘立雪求道’吗?”他按谢离所说稍一演示,呀的一声:“真是……我自己都未曾发觉。”
谢离道:“剑招是死,人却是活,比武要克敌制胜,必先揣摩敌方性情,你早该料到我绝不会规规矩矩使完那式‘飞鸿映雪’,却抵不过玉虚子多年谆谆教诲,一看见‘飞鸿映雪’,本能便要使‘立雪求道’来应对,是与不是?不说是我,若是碰上任意一个观察细致的对手,只消让他见你以同样方法拆解这招两次,再不会给你一丝活路。”
他道:“因此我说你剑法太恪守规矩章法,漂亮是漂亮,实战破绽太多。内力不足,身法仍慢,既慢又拙,如何取胜?”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林故渊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又面露困惑,道:“武功剑法本就是规矩章法,是各派前辈数千数万次交锋对战总结而来的克敌法门,式循章法连为招,招依章法连为谱,因此才发挥出最大力量,若全拆的七七八八,拼拼凑凑不成体统,岂不如同街头殴斗,小儿打架?弃了前人经验,硬要另辟蹊径,岂不是舍近求远?”
谢离连连摇头:“不讲章法就是小儿殴斗?这是什么歪理!是了,依剑谱强记住三招两式,练熟练透了,不动脑子也能与些泛泛之辈应付一二,但与一等一的高手过招,你依章法而行,使出一式,他便知道你二式、三式,交手不出百招,套路全被看破,那章法尽成了人家克制你的引路石!”
说罢嘿嘿一笑:“今日我们不练其他,先破了你这些个桎梏规矩,否则那心法你练也是个走火入魔,来,我们再战!。”
谢离另折一根梅枝,拉起林故渊邀他再战一局,林故渊悟性绝佳,被谢离稍一提点,当即意识到往昔剑路短在何处,因此再发招前必先自省,谢离也依他的节奏放缓攻势,先以昆仑剑法向他喂招,再杂糅各派武功,交手时循循善诱,并不急于克敌制胜。
林故渊边战边忆及往昔,竟找到平日里无数从未注意过的细微习惯,譬如每逢敌人贴地攻他下盘,若是攻势来得太急,他不假思索之下便会使出“月落潮生”一招来挡;若是敌人气力强健刚猛,快速击他胸肋,他想也不想便以“月待西厢”一招来破,一局拆解百招不到,便有四五次累牍重复,因谢离提点,才临场换了其他应对策略。
单以招式来论,这两招都是本门剑法极复杂、威力极大的招式,有些资质差些的弟子,废上数月也练不纯熟,因其强于实战,师尊为让他们记得牢固,有时明明时机不十分适宜,也让他们勉强使用,见谁使得漂亮,便微微颔首肯定。
玉虚极为严厉,动辄便要罚跪、思过,师兄弟间为在师父手里讨几天安生日子,还私下里总结过些口诀:见“落雪式”应对“光明式”,见“穿花剑”便接“散花掌”,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都当做玩笑来练,林故渊虽与他们交往不密,但久居昆仑,难免不受此风气影响,加之甚少有过生死搏杀,因此也未曾真正体会其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