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方才对梅斋主人的一番评价,心头募得酸楚,暗暗道:是了,他再高看于我,也不过把我与一故友相提并论,怕是因在少林我舍命救他,他欣赏我性情品德,并无别意……我真是好笑,被那孟焦来回作弄,整日里像得了失魂症一样。
不知不觉走到厢房门口,举头一看,正是一道水磨石月亮拱门,悬挂匾额:瀚海居处。
梅斋处处别致,这客用厢房亦是匠心独运,院中以假山作景,高低错落,曲径通幽,石山底生兰草,上垂薜荔丝萝,枝蔓缝隙露出四个题字:君子藏锋。落款处几枚印章均是雪庐主人、孤山梅间雪等字。
林故渊站定看了一会,他并不擅书法,只因昆仑主张避世习武修心,弟子们常在山中书院研读经史典籍,风气清雅,因而能对他人书画略加品评。只见那题字笔迹瘦硬,落笔工整却不伤于纤巧,流逸绰约,自是蕴藏一股孤高气韵,观其风骨,足以担得起“君子藏锋”四字。
再细看去,不由轻轻咦了一声,只见那字虽好,写字的手法却颇为古怪,与一般武功高手字迹全然不同,落笔虚浮,笔脚转折露锋处力道甚弱,颤颤微微,似乎写字那人不仅内力奇弱,连运笔握笔的力气也没有,还不如一身体强健的普通人。
他心中奇怪,心说他魔教再怎么吸纳三教九流,好歹都是武林中人,怎会虚弱至此?想到谢离曾对那婢女说“让他好好养病”等话,思忖道:是了,那名叫梅间雪的人怕是生了重病,身体孱弱,手腕无力,连带写字也受了连累。
月上柳梢,人烟俱寂。
他换了寝衣,渐渐睡着,窗格展开一线,夜风送来寒梅幽香,已是二月天气,万物滋长,春草萌发,旖梦悄然而至。
梦里依稀是那间破庙,谢离坐在他对面,说自今日起,我教你研习内功心法,你要尊我敬我,不可忤逆。他点头应允,谢离却不持兵刃,起身向他靠近,把他抱在膝头,缓缓亲吻他眼角眉梢,解开衣衫,哑声道:“我教你这样……再这样……”
不知被什么蛊惑,明知要修心禁欲抵御那毒蛊来袭,却紧紧箍着他,他以为是孟焦发作,谢离的眼神却极是清醒,眼仁漆黑,多情戏谑,故意拿话哄他:“好好记着了,明日我要考你……”又道:“故渊,你真是美,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再不想女人,只要你一个,往后只要你,好不好?”
心里羞愤难当,却只觉得高兴,隐约觉得是发生了极好的事,只想纵声高喊:好欢喜!从南至北,从古至今,从盘古开天地到万古洪荒,从春来暑往到夜漏更长,无一不满意,无一不快慰,连周遭气息也是甘甜,笑痕从嘴角洋溢开来,梦里哈哈笑出了声……醒来还在笑,他从床上坐起,摸了摸笑得发酸的脸,吓得抱起被子缩在床脚。
是患了什么病、在园子里惹了花妖?还是如那祝无心所说,孟焦真入了脑,连带不发作时,神智也不清醒?
他又惊又疑,伸手数自己手指,数完又掐手心,发觉神智仍在,松了一口气。
夜色深沉,情愫暗生,贪恋梦中欢喜,趁屋内屋外一团漆黑,偷偷阖目,学着梦里谢离的样子,轻轻做出拥抱姿势,往虚空里亲吻那人颈项,快乐的感觉却强留不住,越是回想,消散越快,前尘后果尽忘,只剩一点欢愉,慢慢连那欢愉感都记不得了,只觉怅惘若失,苦闷难言。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
那人不答,仍是敲门。“咚咚”。
林故渊心生警觉,将朔风握在手中,整理衣衫下床开门,刚把房门打开一道缝隙,先对上了谢离的那双漆黑的眼,骇地往后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梦里本已模糊不清的画面陡然浮现,记得住的,记不住的,统统涌上眼前,活色生香,旖旎香艳,他被吓得连连倒退:“你、你出去,出去。”
谢离端着一盏油灯,闪身进来,形容关切,伸手要摸他额头:“怎么一头汗,脸色这样差?着凉了吗?”他朝卧房窗格看去,皱眉道:“连窗也不关,可不是要着凉。”
林故渊摆出御敌姿势,将朔风挡在身前,谢离不知来龙去脉,还以为他是担心魔教来袭,看得想笑,道:“有我在,你放心睡。”见林故渊还不动,嗤笑一声:“不然后半夜我在你门口守着,绝不四处讥笑你们昆仑派高徒胆小如鼠。”
林故渊这才放下戒备,谢离问他是否做了噩梦,他心里又是一颤,生怕被看出神情有异,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寒着脸退至桌边,缓缓将朔风放在一旁,端起一盏冷茶,道:“你来做什么?”
谢离拿起朔风,铮地抽出一段,凝视剑身,眼里寒光毕现:“传你武功。”
林故渊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现在?”
谢离道:“现在。”
“今日已是舟车劳顿,可否明日天亮……”
“不可。”谢离道,“少年光阴短暂,你要勤勉刻苦,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