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还要走亲戚,可没多少时间,抽空赶紧做完,明年就五年级了,马上升初中,你这个样子可能会考不上。”
这时的初中还要考试,不是谁想上就上,若是考不上,可能要留级很多年。
为什么这个年代很多人都是小学毕业,不仅仅是因为家里太穷,出不起中学的学费,也有很多是压根就考不上初中。
“考不上就不上了,我给爸说了,等我再过几年,就跟着他学木匠,别的不说,就有爸这种本事,肯定饿不死我。”
余秋实倒是想的开。
余秋堂一愣,想到余秋实过了年,也是十三岁了,即使他再被保护的好,毕竟是生活在这个年代,还是更早有了成熟的想法。
“那也行,不过学还是要上,多学点知识和文化,对将来总有好处。”
余秋实不以为然。
“也不定吧,你看二姐和二姐夫,他们是我们家最有文化的人吧,还不是过的那样,也没见日子过到好哪去吧?”
“胡说。”
余秋堂轻轻抽了余秋实脑门下,“二姐和二姐夫做的事,是很好的事。”
“赚不到钱,算什么好事,没钱什么都买不来,我觉得还不如你呢。”
余秋实不知从哪里突然得来的价值观。
“哥,你也别说我想的不对,你看看你,若是你没钱,你的新院子哪里来,你还怎么让大姐,三姐都住在你那,你不是年后娶媳妇嘛,拿什么娶……”
余秋堂盯着余秋实。
这小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还是真是没想过。
“我都想好了,我将来要赚大钱,我也要建你那样新院子,我才不愿意住这个地坑院呢。
冬天下雪,滑的跑不上去,夏季一下大雨,水就从四面八方灌下来,我都担心把我淹死了。”
余秋堂又是一愣。
随之啼笑皆非。
他还真没和弟弟说过这么多话,没想到弟弟竟然是这样的思路。
这么算起来,前辈子他好像也是想一味的搞钱,只是没走到正道上,最后才走上不归路。
那对弟弟引导,不应该注重他有没有出息这条路径,而是应该多注重他走的方向是否端正。
想到这里,他郑重地说:“你的想法蛮好,但有个大原则你要记住……”
“我知道,你肯定说要行得端,走得正,不能胡整,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对吧?”
“啊……你知道啊?”
“当然知道,我娘每天都给我说这个,耳朵都被磨出血了。”
“你娘会给你说这个?”
“不说这个说啥,你以为她为啥打我……”
余秋堂并不相信,陈美娣会这样说,他一直觉得余秋实走上歪路,“归功”于陈美娣教子无方,肯定是给孩子传达了错误的人生态度。
“不过其实也就是最近说的多了点,以前倒是少,”余秋实补充声,似乎想到什么,咧嘴笑了笑。
“笑啥?”
“没啥。”
“赶紧说,要不以后不允许去我们院子。”
“哎呀哥,我可是你亲弟,这个事儿上唯一的亲弟弟。我可发现了,你对原哥,江哥,可都比我好多了。”
“哪有?”
余秋堂下意识反驳,但随之想想,其实弟弟说的也没错,他确实是不大愿意理睬弟弟,而和余秋江,余秋原几个堂兄弟关系都不错。
“反正就是,”好在余秋实没有过多计较,“我告诉你啊,我娘现在还说,让我多跟你学着点呢。”
“你娘会这么说?”
余秋堂还是不相信。
“可不是嘛,我还会骗你不成,”余秋实将最后一木铣雪推进渗坑,脱掉手套,一边用嘴朝手上哈气,一边说:
“你就说怪吧,明明以前她说不让我学你,看你现在有钱了,就反过来了,你还说有钱没用?”
余秋堂被说的哑口无言。
稍顷,终是微微一笑。
“你娘说的也有道理。”
…
余得金带着余秋堂,余秋实出门,约定好在余秋水门前的大路口汇合,让余秋堂回家喊余秋江几人,并带准备好的东西。
在等的时间里,余得木也和余秋山冒着大雪回来了。
据说路都很难走,滑的不行。
其实他们家在市里,按理说可以不回来的,只需要年后回来烧纸。
但今年是余得火才去世,所以还是赶了回来。
只是即使这样,当所有人站在一起,经历初见时的寒暄,大家站在雪地里,忽然就变得沉默。
人少了很多。
本来人丁就不兴旺的家族,如今变得更是凋敝。
这种气氛下,谁也不敢说什么轻松话,都在沉默跟着余得金冒着大雪走向乱坟岗。
路上渐渐碰到很多人,都是去上坟。
村里鞭炮声震天响,但路上的人们却是沉默前行,远远看,就像是走在大雪山道上的朝圣者。
等来到乱坟地,这边已经是烟雾缭绕,几百上千个坟头前,起码有一半都已跪着人在烧纸。
哭声此起彼伏。
和风声,大雪,汇聚在一起,让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格外敏感。
风俗里,并没有规定这种上坟需要哭。
只需要跪在坟前,喊几声“某某人,拿钱来”,便可以了事。
但这样的节日,这样的天气,周围的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悲伤的情绪全部汇聚在一起,总会让人回忆起许多往事。
回忆越幸福,越开心,现实就越难过。
终于是忍不住,开始有人哭起来。
并不是只有女人才会哭。
很多男人,都四五十,甚至六七十了,早已是白发苍苍,两鬓发黄,但跪在父母,尤其是母亲坟前,依然会突然难过的要命,也会压抑不住低声哭泣。
当他们的生命逐渐走到末站,对这个世间所有人都不再亏钱,已尽到责任,心里安慰之余,也会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难过,而这种难过不适合给妻子,孩子,兄弟们说。
只有跪在母亲的坟前,才会突然哭的像个孩子。
幸亏,余得金三兄弟的母亲还活着,他们带着孩子们跪在父亲坟前,倒是没有太多反应,而是机械烧纸,供奉,磕头,然后插香。
起来时,余得金下意识转头看了眼余秋堂和余秋实,然后说:“你们几个要记住你爷的坟,等过些年,我们三个都没了,就靠你们来了。”
“好。”
余秋堂点点头。
他从父亲眼里看到的不是悲伤,却是几分落寞。
不知为何,这种情绪很细微,但他一眼就看懂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