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了该被孩子们养活的时候了,儿子做得不比闺女少一点,爷爷奶奶也并没有拒绝儿子的照顾。爷爷生病了之后,有许许多多的并发症,要吃很多种类的药片,打很多的针。爷爷屋子外面靠墙的位置,打针用过的针头和玻璃瓶子能够堆积到齐窗户高,里面还堆积着很多吃过的空药盒。宋向文经常去里面找针头玩,他们这些小男孩从小就爱玩。吃药打针的钱,都是宋召华拿的,奶奶没钱买药了,就会来宋召华家要,宋召华也会过去看看什么药不够了,他就去大药房里面买,一买买好几个礼拜的。
宋向文是并不知道的,他那个时候对于钱的概念只停留在能买东西,但是对赚钱的难易,却毫无概念。他知道只要学校里要收钱了,他就只需要跟妈妈说,妈妈就能从橱子里面变出来。母亲带着他上大集赶集的时候,钱就放在母亲的手套里面,每次都能变出来。一直到了一天晚上,刘二姐又在饭桌上数落宋召华,顺带着数落宋召华的爹娘,宋向文才第一次听说了钱在成年人眼中的重要性,这个重要性是具象的。刘二姐曾经扬言要把宋向文打成五块钱的时候,宋向文在脑子里面想的是如果自己变成五块钱,该被打多少下,但是那天晚上宋向文却没有心思想这些奇怪的问题,他真的是第一次听到刘二姐描述的场面,他脑子是空空的。
刘二姐在餐桌上,吃了两口饭,筷子还没夹两下菜,就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情,嘴里面发出了一声“哎”,语调有些高昂,大概是要引起宋召华的注意,也大概是突然想到想要马上说出口。一声过后,刘二姐放下了筷子和馒头,头歪向宋召华,说“我快上你说说今天在恁爹干出点什么事儿吧。”宋召华吃了一口馒头,在嘴里嚼,略带疑问回答道“怎么了,又怎么了?”宋召华习惯了,刘二姐经常说这些话题,该是心被伤透了,该是说不出来的话心里面堵得慌委屈。刘二姐调整了一下坐姿,咽下去嘴里面的饭菜,开口了“今天中午的时候,你不是不在家?恁大姐回来了,骑着她的那个脚蹬三轮,我下班回来的时候就来了,车放在胡同那里。我寻思着,怎么的回来给恁爹恁娘做顿中午饭吃?我就没多想就来家做饭了,然后等我做熟饭,这不是文文在学校里不回来吃,我就寻思随便找个碗我自己吃行了,然后就在饭橱上,我就看着你给他买的药放在那上边没给他送过去。我寻思我快给他送过去吧,别他没有药吃身上这里疼那里痒的,我就拿着塑料袋子就过去了。去的时候恁爹娘跟恁姐姐看样是吃完饭了,恁姐姐反正是带要走了,穿上衣裳了都。我进去了她也没走,我就说这是给爹买的药,我听召华说是快没有了我寻思别耽误了,就送过来了。我也没进屋,我就站了厨房里,他那个屋我也不想进,我就从厨房里头往里看,怎么桌子上有药,还有二十块钱在恁爹手里。恁爹看样不大乐意了,我寻思我来来的,我就想赶紧走吧,别在他眼前了。我带走,恁姐姐也带走了,恁姐姐就跟恁爹说,爹我走了昂。你猜猜怎么着,一听着恁姐姐带走了,恁爹这下子可急了,又是叫又是喊,嘴里面嘟嘟嘟嘟嘟说些话,手里边摇着那二十块钱,就说你拿着你拿着,我寻思怎么了二十块钱还得拿着。恁爹又说了,我不用你给我买药,你拿着这二十块钱,你要是不拿着,我就把药扔了,我把它烧了,我就是死,我也不花闺女一分钱。我这一听,我真是服气了,我还能把个脸拉下来?我就什么话我也没说我就出门了。我真是服气,恁娘在外面守着人说,我不指望着儿子养老,我没有儿子,我指望着闺女养老。恁爹就在炕上就说这辈子不花闺女一分钱。这还是守着我说,你说我心里头膈应不膈应,恁爹那个动静是真大,被办法了,恁娘进去接过来那二十块钱,给恁姐姐,恁姐姐说拿着了拿着了,恁爹这才不说了。宋召华你快说说吧,你在恁爹恁娘眼里头算个什么,我这个当媳妇的,我在人家两口子眼里头算是个什么,安?”
刘二姐说得着急,越说情绪像是越激动,表情从一开始的略带苦笑到后来一脸严肃,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宋向文吓得可不敢吃饭了。大概,刘二姐想要让她的声音透过当年分家的时候隔着的那扇门,进入隔壁爷爷奶奶的耳朵里。宋召华就这么听着,听着刘二姐一直没停的说完,听着听着本来还算不错的兴致变得低沉,时不时的用筷子夹点菜,送进嘴里,闷声吃,没吧嗒嘴,不敢吧嗒嘴。这段话,在接下来的日子宋向文又听了好几遍,内容大差不差,但是声情并茂的语气和神色一遍遍的精进。后来在姥姥家出门的时候,宋向文还听到一遍。
刘二姐跟两个小姑子本就不对付,宋召华也不喜欢跟两个姐姐来往。有句话叫做久病床前无孝子。虽然说爷爷有奶奶照顾着,一般情况下不需要宋召华太多费心,宋召华操心的大多数在于爷爷的药和上门给爷爷打针的钱要准备足,一个月好几百块钱,都是宋召华拿的。但是时间长了,谁的心里面也会有不平衡,为什么同样都是孩子,而且对待两个闺女比对两个孩子还好,现在老父亲病了,两个闺女不怎么参与照顾呢?这样的心思,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萌芽,生长,逐渐在刘二姐和宋召华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不过现在这种心思还因为宋向文的奶奶能够全天候的伺候爷爷而没有冲破牢笼,它就像一个火苗一样,在心里升起,而奶奶,就是中和掉那个火苗避免其过于壮大的水,若有天奶奶不能全天候伺候爷爷的时候,火苗会席卷心里面积蓄已久的情绪干柴,燃起熊熊大火,发作与形色。何时会来,何种方式,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