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奶奶也被接到城里了,宋召华回来的时候说“得在那住院看看,拍了个片子,说是股骨头不好,医生让住院,让咱娘过去陪床,大姐二姐都有事,我也不能一直靠上。”宋向文又跟着爸爸跑到了奶奶家,奶奶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奶奶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向她解释医学上的问题就更困难了。奶奶迷信,宋向文做的事情不合奶奶心意亦或是奶奶不允许宋向文干什么的时候,都会说“别去,伤天理!”奶奶每天都要说这句话,“伤天理!”说得宋向文确实不敢干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天理,他就知道天老爷跟王母娘娘,还有地老妈,这是跟天老爷相对的。每次天空傍晚呈现出火红的颜色或者是黄色的一片时,他们几个孩子就会说“看看看,王母娘娘生气了这是。”不顺利的时候,奶奶有她自己的解决方式,倒上一盅酒,拿上几张纸,晚上的时候去前面胡同的十字路口,把纸烧了,就撒到地上,宋向文觉得这是祈福祷告的一种形式。诸如此类的,奶奶知道很多,一碗清水放上筷子,红布包着纸灰等等等,这次奶奶也去烧纸了,只不过宋向文不知道,他是看到了十字路口的纸灰意识过来的。奶奶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跟着宋召华出了门,一个布包,棕褐色的,颜色很深,就跟电视剧里面那些人出门挎着的一样,奶奶弯着腰挎着,穿着她的小皮鞋,向南边的大马路上去了。
后来几天,奶奶家的门总是关着,宋向文只能从爸爸在吃饭饭桌上的口中零星听到些消息。这些天,爸爸基本上每天都会去医院,爷爷奶奶就爸爸一个儿子,养儿防老,现在老两口身体不好,就得指望上这个儿子了。刘二姐原来说,宋向文的奶奶对外人说“我没有儿子,我指着闺女养老。”现在真的需要人了,倒是儿子一直走在前面,挂号、缴费、问医生、买饭。听爸爸说,两个姑姑去了几次,但是都没有想要留在医院里陪床,都说家里有事,爸爸要来回跑,爷爷的病床前面,大多时间都是奶奶。爸爸回家几次,都要从家里带钱,家里的现金不够,让刘二姐取了一些,刘二姐不会拦着丈夫,虽然自己跟婆婆闹得不好,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这个只有小学学历的农村妇女展现出的态度,却实实在在满足于天理道义。
又过了些日子,大约要一周了吧,爷爷奶奶回来了,爷爷从车上不是自己下来的,还是被架下来的。这次没有二姑父,是二姑,她去接爷爷出院,二姑的身体是不好的,她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扶着父亲,嘴上还在调度着一切。大姑也从刘家疃来了,骑着她的脚蹬三轮,站在二姑前面,时刻准备帮一把。爷爷下来了,往屋子里面慢慢地挪动,有人从车里面拿出来一副拐杖,新的,是给宋向文爷爷今后用的。
宋召华说过,爷爷是偏瘫,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发作了,能查的都查了,说了些宋向文听不懂的,大概是一些医学上面的专话。宋向文理解的就是,爷爷站不起来了,往后,都得在拐杖的依靠之下站立了。爷爷回来那一晚上,来了很多人,二爷爷来了,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闺女,拿来了很多礼品,水果,奶,鸡鸭鱼肉的一大堆,堆满了小小的厨房。气氛很沉闷,昏黄的白炽灯照射下,或高或低的人们站立在炕前或者是厨房,炕前站着的人在看着宋立典,厨房里面站着的人在伸着头看着宋立典。人们没什么话,三言两语的,二爷爷问宋召华“恁爹是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宋召华就复述出来医生的话。有人说他知道什么偏方,哪个屯子的人也是偏瘫就是用了偏方好了的,二姑就问谁知道偏方,谁会治。有人说他知道一个会针灸的,能针灸把腿扎好,说罢自己就拿出来手机翻找电话号码。有人窃窃私语说在哪个医院看的,有人听到医院的名字后说这个医院不行要不要去青市的大医院看看。有人插着兜,站着,有人摸着腮帮子,也在站着。院子里的老母鸡早就回窝了,奶奶家的小土狗也不敢叫了,人多了,它也害怕。
宋向文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他走出了门口,跨过了门槛,回了自己家。宋婷问都是谁在爷爷奶奶家,宋向文说了个七七八八,有的人他都不认识。
渐渐的,人都走了,开着汽车走的,骑着电动车走的,骑着脚蹬三轮走的,骑着摩托三轮走的,小院子里又剩下了老两口。炕边的桌子上,钟表还在,耳环也在,铁盒子在,什么都在,还多了一大袋子药片。爷爷说他腿疼,难受,哎呦哎呦叹息,这次人人都能听得到,声音很大,在问老天爷吧大概是。宋向文喜欢在院子里的阳沟口撒尿,隔着小墙都能听见屋子里面爷爷在叹气,爷爷是乐观的,挺爱笑的,最起码对宋向文是这样,对村子里面的人也是这样,现在病了,很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