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草长得高,秋天天冷了堆积的干叶子就多,这些草仗着长得高,干枯了也不趴下,还是直直的挺立在那里,宋向文觉得这已经不能算是草了,草应该是课本里面描绘的,能在上面跑跳,能踢球的。这种,应该叫树,也不对,反正不是草就对了。冬天他们这些孩子不怎么来这里,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在来到这里时,就能看到焦黑的土地上长出了点点青草。这就是被人放坡火了,什么时候放的,谁放的,无从知晓。
今天他们来到这里,也是差不多的景象,整片河岸还是黑色的主调,有一层绿色的草铺在上面,不太真实,但是踩上去硬硬的草根还是硌脚。这里可以说是他们这几个孩子的秘密基地,村子里面也就这几个孩子离河最近,来这里方便,所以这一片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偶尔会有同村的孩子,在自家附近玩腻了,绕个远路,来这里玩。今天这里没有人,叫童童的男孩子率先试探着下了斜坡,指着向众人说道“你们肯定来过这里,这里很多,你们可以找找。”说罢就跑向远一些的地方,近一点的地方他都搜索过了,不说太仔细但是还是找了很多老茶。几个孩子就分布在河岸上,这种时候孩子们一般都不是一起活动的,要是两个人在一起找,找到一个,怎么分配呢?就算是一人一个,那谁大谁小就不好控制。也许谁找到就是谁的是很好的办法,但是没找到的那个孩子会想“你这个是在我这片区域找到,你怎么不去别的地方找,你不在这里,我就自己找到了。”也许是孩子之间的默契,几个孩子各自分头寻找。
找这些东西跟眼神和年龄都有关系,宋向文就不会找,每次下手揪起来的基本上都是一根根草叶子,蹲在他认为最多的一片地方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够攥满他的小手。而程鸿,已经开始用衣服兜起来装了,宋飞扬不喜欢这些东西,他就是跟着来玩的,找到的不多,也都给了跟他关系最好的程鸿。这两个人,一个人相当于领导者,一个人相当于小军师,互相之间很尊重很欣赏,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是不会有分配上的分歧的,宋向文很羡慕这样的状态,但是却融入不进他们的圈子。叫童童的男生把找到的都给了程鸿的姐姐程飞,他喜欢跟程飞一起玩,没有夹杂任何其他感情,纯粹的喜欢交朋友,这在他们日后的相处中一以贯之。
慢慢的,大家都累了,站在草地上看着背面的火车道跨河向东延伸,半个小时左右就有一辆载人的绿色火车或者是拉着货物的黑色火车驶过,有长有短,各自接的车厢数量不同,长度不同,声音也不同。闸门还没有打开,春天要蓄水,供农人使用,闸门并不严实,每一扇闸门下面或者旁边的缝隙里都在滋滋的冒水,最大的就是第一片闸门,下面呲出来的水喷出去几米远才渐渐平缓,喷出来的水呈现出浪花的白,夹杂着气泡,这就是宋向文印象中的第一片现实中的浪花。城市虽然靠海,但是他所在的小镇却离海很远,直到初中,他都没见过海。
看着宋向文的手里面实在是少的可怜,程鸿给了他一小把,从他慢慢一兜子里面捏出来,送到宋向文面前。宋向文小时候是很不受待见的,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招惹过程鸿的姐姐,但是她姐姐好像是护着弟弟,护的有点过头,程鸿给宋向文递过来的时候,程飞就说着“别给他,你自己也好不容易找的。”倒是不避着人,直直的说出口,宋向文再小,也能听出来话里面带刺,但是他不知道作何反应,就没有反应,而是木讷的接过来那一小把老茶,和自己的那一把攥在一起,攥得紧紧的。多次程飞都这样,为自己的弟弟说话,再刺两句宋向文,有一年他跟着程鸿和她姐姐几个人一起在村子里转悠找知了,夏天知了是深受男孩子喜欢的,可以拿在手里玩,还能烧着吃。宋向文那天运气极好,从草垛上找到一个,而且还是很健壮的,叫声震耳,程飞告诉宋向文“小文文,你先把这个给程鸿,我找到下一个就给你,他喜欢这个。”宋向文像其他男孩子一般也很喜欢知了,但是大孩子这么一说,他不会拒绝,就给出去了,反正下一个也是自己的。但是当他们几个人绕了一圈来到村子后面,程鸿的姐姐从一棵杨树上一手捉下来一个知了的时候,宋向文上前想拿过来,程飞好像没看见宋向文,笔直的从他身边经过,目光都没变过,直接走到程鸿身边递给他,而同行的孩子,好像都没看见这位团队的领导者的举动,短暂的沉默之后,依然说笑打闹。宋向文生气,但无济于事。
他们几个孩子还爱玩扔沙包,两个人站在对角,一帮人在中间跑,沙包扔到谁,并且被扔到的人没有接住,那他就被淘汰了。他们几个大孩子觉得宋向文蠢,不爱带着他玩,而站在对角的人没人喜欢当,大家都喜欢在中间接沙包,展示自己的技术。这个时候,几个大孩子就会对宋向文换一副面孔,对他好声好气的说让他站在对角扔。宋向文就扔,但是他往往都扔不准,沙包从没打中过人,而那天,他们几个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宋向文好像是如有神助,猛地一扔,沙包打到程飞身上,按照规则,程飞要被淘汰,被淘汰的结果就是下场等待第二盘游戏。但是程飞却说着“你打疼我了。”向着宋向文脚步沉重又急促,还是那种直直的眼神,面无表情,但是有些愤怒,一把把宋向文推在了他身后的玉米秆堆上。宋向文懵了,她像没事人一般,其他几个孩子像没事人一般,宋向文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转身回家,没有人来问他,好像他扔到的是他们的公主,他击中的是他们脆弱的尊严。站在奶奶家门口的石头上,宋向文嚼着刚出锅的地瓜,看着他们还在那里若无其事地玩,只不过这一次,站在对角的比他大却比在场所有人小的孙奥。原来他们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喜欢小的他。
河岸上,听过了程飞的话,宋向文有些熟悉,他没有看程飞一眼,虽然程飞已经投过来目光,想让这个孩子跟她对话然后她发泄心中的不满。但是宋向文没有,他的眼睛从转头接过老茶之后直直的看着河对岸的农田,有农户在田地里喷农药,背着药罐子,左右不断地按压手柄,右手拿着喷药杆把农药喷洒在土豆叶子上。还有人在对岸的斜坡上洗衣裳,有点眼熟,但是他认不出来也记不得是谁。在这时,他想起了这两件事,也只是回忆起来,他没有想为什么会这样,想也想不明白。心里面空空的,不太好受,有一点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有些恨自己没能融入他们。为什么要恨自己呢?手里面的老茶被他用力攥紧,攥得手心里出了汗,但他还是看着河对岸,没说一句话,没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