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这天,宋向文跟着母亲刘二姐来到了刘庄自己的姥姥家,一年到头了,每一年除了来和两个弟弟把一年的账目清算掉,还要过来给自己的爹娘留下二百元的过年养老钱。虽然说两个老人现在身子骨还硬朗的很,没到挖土豆的时候还会骑着自行车来到宋庄西北边宋召华家的地里面帮他们干上几天,但是做子女的无论父母是不是需要,已经出嫁的女儿总得表表孝心。总不能让两个弟弟全权负责爹娘的养老。
进了姥姥王娥老两口所住的小绿房门,就听见王娥和刘万正在炕上说着话,寒冬腊月,农村人都闲下来的,老两口一天也没有什么可忙活的,生着路子盘腿坐在炕上,透过南面的窗子看着外面街道上的风景,一天就这么慢慢的过去。
“娘,我给恁带回来两个猪蹄,给恁割了点猪肉,你们留着年夜里包饺子吃昂。”刘二姐的声音下了王娥一跳,背对着房门的王娥嘴里“哎呦”一声,扭转身体从炕上坐起身来。“来了,不用,我跟你爹俺俩有肉吃,昨日刘明还给我了几斤肉,从家买的。文文也来了,放假了是不是。”王娥笑着下了炕,从桌子底下抽出来一个凳子,张罗着闺女外甥坐下。刘万总是不苟言笑,从年轻干活的时候就不怎么和人闲聊,在还有生产队的时候,刘万就是管着对立面的三只大黄牛,每天都住在牛棚里,自己一个人养着三个供着全队吃饭的老伙计们,也没和什么人打过什么交道。对于晚辈,也是简单的玩笑之后就一个人靠着墙坐在炕上。宋向文作为整个大家庭里面最小的孩子,每次去姥姥家里都会被刘万开句玩笑“小的,你给我带的礼物呢?你妈给我带了你的呢?”宋向文年纪最小,所以姥爷喜欢叫他“小的”。
宋向文的姥姥,带着从她那个年代所留存下来的生活习惯,吃饭喜欢用黄色的小金属盆,做的饭菜喜欢多加盐,从锅里拿出来的新做饭菜要放在锅台旁边的四方厨具橱里供几分钟,意在让老祖宗先吃。一个长方形低脚小桌子,总是靠在厨房厨具橱旁边一米多点的墙上。最近几年出现的煤气灶,放在依靠小桌子的对面,这十几年日子变得越来越好,很多时候做饭都不用再费劲烧火,尤其是在夏天,烧上火之后炕上热得让人发晕,没人能在炕上躺的住。有了这个煤气灶,刘娥也慢慢的习惯了扭一下煤气罐再打一下火之后就能做一锅热气腾腾饭菜的生活,但是从来不下厨的刘万,却总是挑剔着煤气灶烧出来的东西,少了大锅柴火烧过的味道。“你看看你这些毛病吧你,你想吃自己下去做,你不睡炕头你不知道热是吧。”每次听到刘万的嘟囔刘娥都会说回去。
这天也是如此,虽然刘二姐带着宋向文来得匆忙,基本已经到了饭点,如果再来准备什么新鲜可口的饭菜来招待自己的闺女和外甥可要花点功夫了,但刘娥还是想办法从放着刘万所有宝贝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根火腿。刘万睡觉的地方头顶就是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他两个儿子两个闺女给他买的姜糖、茶叶、老酒、水果这些都是他这个已经退居二线的小老头的宝贝,一天抽开一两次拿点东西舒服舒服嘴,那是最好不过了。
一盘火腿,一小盆昨天的白菜粉条,几个蒸的微微发黄的馒头,四个人就围着小桌子不紧不慢的吃着。
正当王娥往宋向文面前夹火腿的时候,在外给人家装修房子的刘亮好像提前下工一样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一个不小的陶瓷盘子。“舅。”“嗯。”外甥舅舅的对话就是这么简单。“我这是在老五家,他过生日,弄了点烧烤,还有些豆皮,俺们吃不完了,恁们快吃吧。”刘亮将盘子放在小桌子上,在凳子上坐下。“是,哎呦你看看还吃烧烤,娘,爹吃吧,文文我给你弄个昂。”刘二姐边放下筷子拿起一张豆腐皮,边说着。“老五是腊月的生日,生日不大倒是。”“他生日那天过的都有,还非得避开腊月?”“你今天没干活?”“哪里,早上起来去小唐家庄干了,给人家加来刮腻子,这不十点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去吃饭,我又去了。”
一张卷了慢慢的肉的豆腐皮从刘二姐手上送到了宋向文手里。宋向文长到七岁,还没吃过烧烤,也许吃过吧,但是不记得了。不过听名字就好吃,而且从盘子里面的一根根签字看上去就知道,肯定比用土豆和白菜炒的肉要好吃得多。还没吃的宋向文就有些兴奋,自己今天要第一次尝尝这个东西了。一口咬下去,宋向文有一些恍惚,这是什么玩意,怎么能好吃成这个样子,尤其是蘸了一点豆瓣酱,嘴里的肉是辣辣的,豆皮是软软的,豆瓣酱是鲜的,而且烤肉本来就很有滋味,在蘸上豆瓣酱,别提有多香了。宋向文两个手紧紧的抓着那还有一半的豆皮,舌头在嘴里面不紧不慢的搅动,要把这一中味道传达给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记住它,也好以后回忆它。
“文文考试考多少分?”刘亮问起来,刘亮的儿子刘立坤学习在班级里面要从后面数,自己的儿子皮的要命,每次放学回来就是找他哥哥刘立杰到处玩。村上的同龄孩子也太多了,还都是男孩,都是不惹事不舒服的主,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好好学习,自己又从不打孩子,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是吓不住孩子所以也没啥用。媳妇更不管了,在家里收拾家务,没有什么固定工作,偶尔去给邻居帮帮忙做做活,到点做饭,吃完刷碗,一天天就这样过去。所以二姐家这个从小就被夸奖聪明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水平,不问问怎么知道,而且作为长辈,关心一下未尝不可。
已经说了很多遍的宋向文,又有了嘴里香得没边的肉,兴奋得他近乎跳脱的说着“一门99,一门100。”这次回答可不只是刘亮一个人吃惊,加上对外甥亲爱有佳的王娥也是赞不绝口。“真厉害昂文文,得考个好大学得。”
微黄的白炽灯灯丝好像有些坏了,发出的光一颤一颤的,把屋子照的也不是很亮堂。已经天黑了,还坐在不是自己家的炕上,听着亲戚听到自己的谎话后发出的欣赏赞叹,街道上还有布鞋擦过水泥地的擦擦声,那是夜归人疲惫的信号,也是这个坐落在一片低洼地的刘庄要结束一天忙碌的信号。宋向文有些恍惚,但也仅仅是恍惚,他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虚荣呢,他知道的就是如果这样说别人会很开心的。他自己呢?他自己开心吗?应该开心吧,被人夸还不开心吗?那为什么会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呢?到底是哪里呢?好像周围的声音都慢慢变得微弱了,好像嘴里的肉,也没那么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