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向文跟着班级队伍走到家长接送点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找程鸿,自己的父母每天不是在地里就是在厂里,经常等到天完全变黑才回家。跟着程鸿上下学也就成了宋向文半年来最平常的上下学方式。但是今天,在平常程鸿等宋向文的时候都会站的红砖墙旁边,却没有他的身影,正当宋向文满脑子诧异疑问为什么今天高年级会出来这么晚的时候,母亲的一声“文文”将他从思考中拽出来,并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在满是黑色灰色工作服相间的家长里面,宋向文看到了一件红色的棉服,深红色新装款式,扣子上面三个是红的下面一个是黑的,那是去年母亲过年拿出来穿,因为布料太老旧导致线头破损不知道扣子掉在了哪里,才花了五毛钱从大集上买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黑的扣子,自己用针线编上的。刘二姐还是围着黄色的头巾,手边扶着她每天上下班骑的自行车,冲着宋向文笑着。在这一刻,哪怕是每天都会见面的母亲对宋向文来说也会有一些陌生,毕竟自己的家长很少来学校接自己,而且来接的时候也是爸爸骑着他的摩托车,正好从村里盖房子的工地上下工顺便接他回家。而且穿的还是过年那几天刘二姐才会穿上的衣服。不管怎么样,开心还是第一位的,宋向文一路小碎步,踩着路上高高低低没有被踩平的雪,向着刘二姐跑过去。
“今我去你姥姥家来,场子来没有活,我跟恁大姨商量商量正好我也快俩月没回家看看了,我们恁大姨俺俩一块,去刘家疃集上买了点葡萄,买了点肉回去耍了耍。一下就到现在了。”刘二姐一边接过宋向文的书包,一面调转自行车的车头,试图挤过还没接到孩子的家长,从人缝里面钻出去。“妈,俺老师说明天考试,最后一天了,考完了就可以放假了,放寒假,过年。”宋向文拽着自行车后座的一角,把身体贴近刘二姐,边小步走边说着,也没什么能跟母亲分享学校里面事情的机会,今天母亲来接自己,而且还是考试这种前所未有的事情,宋向文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母亲,并且憧憬着看到母亲脸上吃惊的神色,因为母亲肯定不知道什么是考试。
正如宋向文所想的,刘二姐确实感到吃惊,但并不是因为考试,而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宋向文这个学期过得这么快,也似乎忘了一年就要到头了。挤过了人群,来到了外围的一根电线杆旁边,刘二姐要把坐垫重新绑在后座上,下雪的天气,如果不摘下来,就被雪打湿了。“你们明天这不就是最后一天了,明天考试你带笔了吗,你还有没有笔,给你买两根,走。”在刘二姐的脑子里面,她这个只上过五年学的农村妇人对考试对于一个第一次经历的孩子的重要性无从而知,但她却明白,经过了她这几年从青市到帽厂的工作经历来看,上学是唯一一条也是最好的一条出路,她不懂知识,但是她可以给孩子最好的支持。两根铅笔,一块钱,从小学家长接送点边摆摊的大胖婶子摊子上买来,再回家让宋召华用切菜的刀削尖,这个农村妇人对于孩子的期末考试做出的努力和准备也就结束了,她又要开始继续寻思一家人的晚饭,和吃过晚饭后因为在娘家太久而耽误的家务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宋向文躺在宋召华和刘二姐的中间,姐姐宋婷因为读初中住校不在家睡。买到了新文具并且明天一早就要开始自己第一次考试的宋向文显得异常兴奋,他把左腿搭到了爸爸宋召华的腿上,右腿搭到了母亲刘二姐的肚子上,咿咿呀呀的哼着从电视里面听来的歌曲,两条腿还晃悠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路灯,看着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
“你怎么今晚不睡觉这么有精神呢?”宋召华被儿子不老实的腿蹬地醒了过来,咂咂嘴迷迷糊糊的讲道。“他明天考试,又把他兴奋的这是。”母亲刘二姐应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小心思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母亲看穿,宋向文竟然有了一些失落感,将两条腿放下来,赌气似的摆正身体,依然直勾勾的看向窗外。前面胡同本家叔叔家门口的银杏树早就掉光了叶子,无数的树枝交错,在月光的映照下,一根根黑色的线条进入宋向文的眼睛,它们是一个个阴曹地府里面的妖魔鬼怪,是一张张崎岖怪诞的脸,是一种种认不全的小动物,是无数的形状,里面有一个孩子对这个世界无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