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明显是清洁员阿姨打扫的死角,蓝色纸盒放在床底,两个多月没有拿出来过,盒子表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许思意没嫌脏,小心翼翼地把纸盒子抱到书桌上放好,拿纸巾细细擦拭过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打开。
里面是几张已经有些斑驳的老照片,有些是单人照,有些是合照,但共同点是,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女人有一双细细的眉,一双清亮干净的眼,脸型小巧,五官柔美。对着镜头轻轻浅浅那么一笑,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似的。
许思意拿出一张合照放在桌上,两手托腮,垂着眸,嘴角弯弯地看。
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正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一个年轻女人依偎在男人身旁,右手轻轻牵着小女孩儿的小手。男人儒雅英俊,女人笑靥如花,小女孩儿却皱着一张小脸儿,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样。
看着照片上温馨的一家三口,许思意忽然很感慨。
她曾以为,照片的存在是为了定格美好,后来长大了一些,才发现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是留不住的。照片上的事会变,照片上的人会老,于是她明白了,照片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为曾经的美好留下痕迹。
纤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许思意的嘴角不自觉便轻轻翘起来。
在和爸爸分开之后,妈妈便嫁去了法国,在法国西南部一个叫图卢兹的城市定居下来,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孩子,新的家庭。
许思意很懂事。她不愿意打扰妈妈如今平静的生活,只在每年生日的时候,和妈妈通通电话。
妈妈告诉她,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还告诉她,图卢兹真的很美。
许思意是真的很开心。
妈妈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在经历过一次沉重背叛和打击之后,妈妈能收获崭新的幸福。许思意认为是上天的恩赐。
妈妈一直都很善良。果然,世界很公平,上帝很仁慈,善良的人总会得到好报。
至少那时,许思意真是这么以为的。
她想着事情,并没有听见玄关处的开门声和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等她回过神时,卧室门已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
“”许思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用一本书盖住了书桌上的照片。
“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吓我一跳,还以为我家来贼了呢。”站在门口的女人三十几岁,但皮肤状态和二十几岁没太大差别,保养极佳。她显然是刚从公司回来,一身高订职业裙装外罩大衣,身材高挑,腰细腿长,五官明艳得甚至有些尖锐,语气也很讥讽。
许思意垂着眸没有看她,回答“我跟爸爸说了的。”
傅红玲吊起眉梢,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跟他说跟他说有什么用,这个家里他能做主么你当然得跟我交代。”
许思意听后抬起眼睛,看着她,目光清澈而纯真,格外认真地说“我去哪里,只需要跟我的爸爸交代。”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吧”傅红玲的嗓门儿瞬间拔高三个度,尖声道“许思意,你翅膀硬了敢跟我顶嘴了”
许思意没有说话,坐下来,准备把桌上的照片都捡回纸盒子里放好。
傅红玲见她完全不搭理自己,更怒,“我在跟你说话,你敢不理我许思意,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这家里的大小姐了”气得笑出一声,讽刺道“这么多年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不感恩戴德还跟我甩脸色,出去上了几个月大学,胆子上肥了”
许思意把纸盒子的盖子盖好,抱在怀里,起身往床底下放,还是没有说话。
小姑娘这副平静纯粹又淡然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傅红玲。
天晓得她有多讨厌这张青涩漂亮的脸,眉眼轮廓,甚至是眉宇间的神态,都和那个老女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盛怒之下,傅红玲上前两步一把将许思意怀里的盒子给夺过来,挥开盖子一看,里头数张温馨和睦的全家福刺痛她眼睛。她气得浑身发抖,抬眼皮,朝一脸惊慌的许思意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声音放轻“你很想念你那个妈妈,对么”
许思意用力皱起眉,“这是我的,还给我。”
傅红玲冷笑,“这是我家,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说完抓起几张照片大步走向客厅。
许思意慌了神,小跑着追上去,急道“你要做什么把妈妈的照片还给我。”
傅红玲充耳不闻,拿起酒柜上的剪刀就朝手里的照片剪下去,卡擦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许思意瞬间红了眼睛,扑过去抢,嗓音里慌得带上了哭腔,“傅阿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听话我再也不顶撞你不要剪我妈妈的照片。”
“滚开”傅红玲狠狠一巴掌打在许思意脸上。
“还给我”脸颊火辣辣的疼,许思意像感觉不到,混乱之中,整只右手握住了剪刀的刀刃。
傅红玲没有察觉,嘴里尖声骂着,握住剪刀往后一拽。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十指连心,许思意眉心紧皱,疼得低低喊出一声,捂住右手蹲在了地上。
好疼。
鲜血长流,顺着指缝不停往下淌,地板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小滩血迹。
“你”傅红玲吓住,嗓门儿更尖“你找死啊”
就在这时,大门开了,一身西装面容疲乏的许父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许广海先是怔住,紧接着双眼赤红暴怒出声“傅红玲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傅红玲有点慌了神,一下把剪刀和照片全给扔到了地上,“是她自己过来抢剪刀。”
许思意看见了,忍着疼,没有受伤的左手缓慢伸过去,捡起已经被剪坏的照片,站起身。面容极其平静。
“先、先止血”许广海冷静下来,迅速找出备用的止血棉和碘伏,把女儿的手拉过来给她处理伤口。
许思意垂着眸,依然很平静。
许广海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打量了几秒,说“伤口有点深,还是去医院吧。”说着就扶着许思意的肩要带她走。
许思意轻轻挣开了。
许广海的动作骤然僵住。
“没事的,爸爸。我有创可贴,贴一下就好了。”许思意很淡地弯了弯嘴角,一眼没有看许父,转身走回卧室。
关上门。
傅红玲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抚了抚心口,阴阳怪气道“你这个女儿是不是有神经病啊拿手来抢刀,她不受伤谁受伤。”
许广海抿唇,忽然反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傅红玲被这一耳光打蒙了,捂着脸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尖声叫道“许广海你居然敢打我你疯了你”
“这一巴掌你早该受了”许广海怒不可遏,“傅红玲,看看你这些年对思意做的事我步步忍让,你得寸进尺,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我给她吃给她穿,拿钱养着她供着她,我哪点对不起她了”
“她怕黑的毛病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有数。”
“我我”傅红玲语塞,顿了下才又说“小孩子犯了错关一下怎么了谁知道她会得那种怪病要怪也该怪她命不好。”
“是啊,有我这么一个爸爸,她当然命不好。”许广海冷笑了下,语调极沉,“有你这么个后妈,这孩子太苦了。”
“许广海,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有今天靠的是谁你自己清楚。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讨厌许思意,就是见不得她,她长得和她那个妈太像了,我看见她就恨得牙痒痒。你最好别跟我上纲上线,否则这个家里有我没她”
“那你就给我滚出去”
隔着门板,各种声音有些模糊。男人的愤怒低吼,女人的尖锐怒骂,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花瓶摔碎的声音。
最终,暴怒的许广海夺门而出,傅红玲也重新整理了妆发,回了公司。
这场爸爸和继母的争吵,和过去数年中的发生的那些,并没有太大不同。
许思意又成了被丢下和遗忘的那个。
她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垂着眸,安安静静地给右手的伤口贴创可贴。桌面上是已经被剪成好几块的照片残骸。
伤口很长,也有些深,横过了四根手指的指根关节。
许思意用了四张创可贴,把受伤的手指分开包扎缠起来,然后举起来看一眼。由于伤口充血,原本纤细雪白的手指都有些红肿,再配上创可贴,丑丑的。
她两边嘴角往下垮了垮,然后左手拿起透明胶带,准备粘照片。
谁知右手手指刚一弯,便疼得钻心。
许思意咬咬唇,不敢再动右手了,硬着头皮单手尝试几次,全以失败告终。
怎么办呢
她郁闷地鼓了鼓腮帮,片刻,想了想,再看一眼时间。下午的四点半。拿起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没响几声便接通。
“想我了”听筒里的声音万年不改,漫不经心又懒散,一点都不正经。
许思意忍着疼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吸气吐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区别,柔柔的“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忙吗”
那头报了个地址,“刚忙完。怎么”
许思意说“我过来找你。”顿了下,又很轻很轻地补一句,“想你了。”
忽然变天。
整个桐市上空都堆积着乌云,狂风呼啸,满城的树木让那风一吹,吱嘎作响东倒西歪。暴雨来临的前兆。
挂断电话以后,顾江嘴里叼着根草,靠着根电线桩子,原地等。他身前是一片长了杂草的空地,面积不大,背后却是鳞次栉比的林立高楼,空地陷在整座城的繁华中,格格不入,若从高处俯瞰,像极了一块长在正常皮肤上的斑。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轻盈细弱,不细听教人察觉不出。
顾江嘴里的草晃两下,回转身,见到了许思意。
姑娘小小一只,身形纤细而柔弱,和从晏城来时一样,柔软的黑发散在肩头,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蓬蓬棉服,一双裹在修身牛仔裤的腿纤细笔直。又和从晏城来时不一样,她的棉服衣摆上沾着血迹,垂在身侧的小手缠满创可贴,创可贴边缘隐隐渗出血迹。左边脸颊肿起老高,几根手指印清晰可见。
短短几秒,顾江冷黑的眸子里结出了千丈寒冰。
“谁干的。”他问。极低又极冷静的语气,平而缓,听不出任何喜怒。
许思意怔住,一时没作声。
天边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去,惊雷乍响,顾江的脸一瞬明暗森白。
“嗯”他忽然笑了下,眼底阴沉狠戾,冷进了骨子里,一字一顿,“许思意,我问你这他妈谁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欢这文的各位,
嗯,瞧了眼大纲,
离都市篇好像不远了
由于在参加比赛,依然认真求一下营养液或者霸王票。另,还是抽100个2分评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