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年, 十月,淳皇贵妃病重不起, 帝甚忧, 连日不朝。
十一月, 淳皇贵妃西林觉罗氏薨逝,帝甚哀之,辍朝半月不出。
追封淳皇贵妃为皇后, 谥号孝纯。
永寿宫。
满目皆是一片凄惶的素白,宫门口挂着的白纸糊灯笼随着阵阵寒风,不停摇晃, 更显凄凉。
孝纯皇后已走了一月有余, 永寿宫的奴才低等粗使的大都被遣返回内务府, 一些亲近的则在皇后临走前就安排好了去处。
玥滢在病重时曾特意交代过,自己过世之后,不希望有人被安排去守皇陵,当年自己最怕的就是这个,都是年轻的姑娘们, 皇陵的日子太过凄苦了。
年纪快到了外放的就提前放出去嫁了,没到的就回内务府重新分配就好。
几个贴身的大宫女, 春和和几个小的,都被玥滢托付给了自己嫂子, 放出宫去帮着寻门好亲事。
弄巧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宫, 只说在这宫里待了半辈子了, 出去了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只想留在十四阿哥胤祯和小公主福宁的身边伺候着,玥滢也没有强求。
几个亲近能干的太监,张起麟给了四阿哥胤禛,这小太监脑子灵活,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处理起事务来也是八面玲珑,放在沉默寡言,性子冷淡的胤禛身边,也能帮上不少。
罗自横自小便是个稳重仔细的,让他跟在安儿身边,安儿有的时候行事过于张狂,有小罗看着,多少能少些事端。
只是无论怎么安排,该放不下的还是放不下。
她的几个孩子还小,尤其是胤祯和福宁,到最后还是没能多陪他们几年。
这也许是她最大的遗憾。
康熙一个人呆坐在暖阁里,屋子里燃着几个炭盆,倒也感受不到寒冬腊月夜里的寒气。
永寿宫的主人虽然走了有一年了,但康熙仍是让内务府留了一些宫人在这里,负责洒扫屋子,修建花木,包括在这寒冬里也依旧要升起炭火,维持着还有主人在住的样子。
屋子里一应的家具摆设,包括桌上的茶壶茶盏,妆台上的铜镜妆奁,都保持着孝纯皇后生前生活时候的样子。
这一年来,康熙除了偶尔因政务过于繁忙会在乾清宫过夜,其余时间晚上几乎都会来永寿宫。
宫里甚至流传着谣言,说孝纯皇后与皇上夫妻情深,即便已经薨逝,魂魄却不舍离去。
皇上每晚都去永寿宫,实则是与孝纯皇后的魂魄恩爱了。
这种谣言持续了许久,直至寿康宫中的皇太后都坐不住了,亲自将康熙叫去询问了一番。
康熙却不在意,只是随意解释两句睹物思人罢了。
皇太后毕竟不是他亲额娘,又一向没什么存在感,面对威严日盛的帝王,也只能是浅浅劝上两句,不敢多说。
至于朝中大臣,早在有人提出皇上后宫空虚,应广纳贤德女子,却被皇上冷笑着当场摘了顶戴花翎后,再没人敢议论皇上的后宫之事。
反正如今诸位阿哥年龄也大了,皇上也不缺儿子,他们更关心的事,孝纯皇后虽是追封,可到底也是皇后,所出子嗣算来都是嫡子,这储位的归属可就扑朔迷离了,倒也没多少人有闲心去管皇上每天晚上睡在哪。
暖阁里,空气中是康熙熟悉的暖香,桌上点着灯火,将暖阁里照的通明。
康熙一腿屈膝坐在床边的脚榻上,盯着手中的一只发簪发着愣。
朱红的两只雀鸟亲昵的颈项相交,用金丝嵌边的羽翼展翅欲飞,在灯光下更显得流光溢彩,华美非凡。
这只比翼双飞的簪子当年被他一气之下,不小心磕裂了翅膀上的一处,还是在造办处的能工巧匠费心修补下,用金丝细细填补修好的、
只是这修好的簪子,他又在收在箱底许久,直到后来玥滢开口讨要之下,这只华美的簪子,才又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就连那一天,她强自从病榻上起来,让人为她上好了装,换上了衣裳,又让自己将这只簪子亲手别在了她的发髻。
她笑着说,这只簪子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只是,最后,自己还是没舍得把这只簪子还给她,而是留在了自己身边,总还算是个念想。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朱红的簪子,思绪渐渐散开。
玥滢在这个屋子里生活了十多年,这里的每个角落仿佛都有着她的身影。
他喜欢睡在这间屋子里,闻着她最常用的暖香,靠在她最喜欢的鹅绒垫子上,温暖闲适的感觉就仿佛那个调皮爱笑的姑娘还在身边。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可是对她的思念却越来越深。
音容笑貌仿佛刻在脑海中,连时间也无法令记忆淡去。
她刚走的时候,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即便早就在心底有了准备,可真当那一刻到来,他还是高看了自己。
自己这辈子,身边总也留不住重要的人。
皇阿玛,皇额娘,皇祖母,自己的几任皇后和早夭的孩子们,直到她。
也许这也是自己最后一次如此悲伤,因为所有的情感和力气都在这一次用尽,耗干,只剩心中一个人偌大的空洞,寒风呼啸着穿透,却也已经麻木。
他眯着眼睛,回忆着过往,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乐趣。
想着当年初遇时那个假装笨拙的小宫女,傻里傻气的样子。
想着她发脾气时瞪圆的眸子,清澈见底。
想着她羞恼时涨红的脸颊,这姑娘有时候脸皮薄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