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和皇爷爷在一起, 很多很多人围着。"壮壮比划着:"我, 我,我靠不近你。"
这大约是这孩子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
但是,从这段话里, 裴嘉宪就可以想象得到。
他为了能顺利登上皇位, 放弃了罗九宁的性命,而罗九宁,则在与萧蛮的搏斗中, 弄瞎了萧蛮的眼睛, 而罗九宁自己呢, 却是给萧蛮杀死了。
那时候的壮壮,当是一抹鬼魂吧,陪在娘亲的身边,眼睁睁看着娘亲被人杀死。
香香树, 他出了宫,嘴里喃喃而语着。
这宫里,哪有什么香香树, 而萧蛮了,他如今只想着为陶九娘复仇,只想这宫廷之中血流成河, 他不惜一切代价,又会怎么折磨罗九宁?
无论如何, 这一回,萧蛮确实叫裴嘉宪胆寒了, 这一刻,比之他曾经在青楼的那一夜还要绝望。
偌大的宫城,按照壮壮的说法,罗九宁肯定就在宫中,但是,她究竟会在何处呢?
又是何处,有劳什子的香香树?
很快,夜幕再临,皇帝在兴奋了两日一夜之后,忽而口吐鲜血,就倒在了龙椅上,在倒下之前,他亲自宣布遗诏,传位于四子裴嘉宪。
朝臣们一应挤在太极殿,等待旧皇归天,新皇登基。
而就在这时,又有了新的消息。
"皇上,萧蛮不止自己在宫中,而且至少带了至少数百人,就在这宫城之中。他派人送了封信来,要求您在登基这后,将皇位禅让于裴靖。"杜涉说:"但他还说,只给你半个时辰,用这半个时辰,你可以来找他,并等着看罗九宁的尸体,而他,会让罗九宁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而另一种可能,就是你书下禅位诏书,并宣告群臣,自己没有称帝之心,将帝位,禅让于太孙裴靖。"
皇上再度昏迷了过去,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回,怕是很难醒过来。
而裴嘉宪呢,一脸胡茬,面色唏嘘的肃王殿下,虽说还未正式登基,但已经是长安,是大康的新主人了。
齐国公杜桓父子双双就跪在了地上,卫戌宫城是他们的责任,出了如此大事,他们父子便是推卸不了的责任,烨亲王亦抬起了头,丽妃手中攥着帕子,忽而就是一声哭。
忽而,烨亲王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上:"皇上,臣是真不知道萧蛮会带了这么多人来,如今大局已定,别的或者可以让,江山让不得,臣自愿束上双手,认您为君,也绝不能叫我大康江山,落入辽国贼人手中。"
到这时候,他才知道悔了。
丽妃抱着一直在啜泣的孩子,分明觉得儿媳妇的性命更重要,但是,此时叫裴嘉宪放弃江山,禅位于裴靖,真拿儿媳妇的性命来换裴嘉宪的帝位,她难过,可她也无法张嘴,为罗九宁求情。
裴嘉宪站在殿中,那件石青色的缂丝面长袍的后背曾整个儿叫汗湿透过,又干了,于是泛着一层白色的盐印子,前胸,亦是这样一层白色的盐印。
两夜不曾理过须,他的胡茬横生的像杂草一般,唯独一双眼睛仍还明亮。
一层又一层,从殿里到殿外,他目光巡过,所有人全都拜伏于地。
"都跪着作什么?起来,跟孤一起去找人。"裴嘉宪唇角抽了抽,说:"一刻钟之内,咱们得找到所有埋伏着的契丹人,也得把王妃找出来。至于选王妃的性命还是禅位,笑话,孤为何要任人摆布?"
他的声音虽沙哑,但沉着,稳健,莫名的,就叫在场的所有人都镇定了下来。
妻子将亡,儿子在哭,是要禅位,还是要放弃妻子的性命,这大概是世间最难作的抉择,就连烨亲王都格外好奇的,想知道裴嘉宪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他只说了这样一句,便转身,带着杜涉和杜桓,胡谦昊等人,出殿而去了。
烨亲王望着裴嘉宪的背影,忽而就明白过来,皇帝为何在犹豫了很久很久,从一开始直截了当将裴嘉宪拒于皇位的候选人之外,到最后为了保他登基而不惜一切了。
于裴嘉宪来说,似乎向来,都是作比说更重要。
无论结果如何,他始终不曾为时局左右,而是握住时局,并拼尽全力的去左右时局,止这一点,就是烨亲王自己所作不到的。
所以,在这一刻,烨亲王裴钰正才从心底里,真正的称了臣。
"蓬莱仙境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裴嘉宪率着侍卫们,就往太液池的方向走去。
天幕青黛,明月高悬,一众人高马大的宫廷侍卫们站在太液池畔,月光洒在他们的额头上,黯光幽幽的汗珠便不停往外渗着。
太液池有多大呢?
长安的宫城,是整个长安城十中取一的大小,而太液池,占着整个宫城将近一半的面积,可想而知它有多大了。
更可怕的是,它曲里拐弯,在经过几朝几代帝王的重复修建以后,湖上假山林立,怪岛处处,这一处处,皆是可藏匿人的地方,那萧蛮也不知渡了多少人入宫,但不出裴嘉宪预料的话,他们应当就在这太液池的位置徘徊。
今日,便裴嘉宪能顺利即位,也逃不过萧蛮的血洗宫城。
他所带来的人,若裴嘉宪猜得不错,会在他找到萧蛮之后忽而杀出,血洗皇城,而这些人,还皆是置性命于不顾的死士们,不在于他们有多凶猛,而在于,他们的破坏力。
"来无影去无踪的,这萧蛮也太厉害了。"杜涉此时已经急的满头大汗了。
除了急,还有恐惧,那种对于未知敌人的恐惧。那些从契丹来的武士们,他们是敌人,是连人都算不上的掠食者,而这宫里,除了一些软腿的宫婢之外,便是整个大康最金尊玉贵的皇亲们。
任是任何一人伤了,或者死了,都将是于整个皇廷并大康不可估量的损失。
"杜涉,你从宫外调拨进来了多少人?"站在太液池畔,裴嘉宪极目远眺。
很好,这些日子因为皇帝病重,后宫被管的特别严格,所以,以太极殿后面的金銮殿为界,后方所有的宫殿,全都宫门紧闭,严令后妃,宫人们随意走动,这样来说,万一萧蛮真的命手下们动乱起来,至少不会太惨重。
杜涉道:"微臣已经传令到咸阳大营,调了五万精兵,当不出两个时辰,就能交整座宫城团团围住。"
旋即他又道:"可是皇上,宫里的契丹人了,难道他们是鬼吗,应该说,便宫城再大,也不过这样大的地方,难道他们都会循地之术,我怎么就找不到他们呢?"
不止杜涉,所有的带刀侍卫们,在这暑天夜里重兵灰甲,额头上全都在往外崩着冷汗珠子。
神出鬼没的敌人,分明不下千人,可是他们到底不知道那些敌人它究竟在何处,又随时准备着,给他们什么样的迎头痛击。
裴嘉宪提着把佩刀,忽而后退两步,指着碧波无际,浩瀚缥缈的太液湖面。
夜来,湖上风凛凛,月光下,静阑的湖面上暗波涌动,就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来了。
裴嘉宪看了许久,忽而伸手,遥指着蓬莱仙境说:"你们的眼睛怕是生在鼻子上吧,就在此刻,把人手全调到太液池来,再到御药房去,送它几十斤的砒/霜来,然后……"
此时夜幕四拢,光凭肉眼,很难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