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饭后,唾骂司马睿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司马睿纡尊降贵,恳求吴地豪族;王导放下面子,不惜说着蹩脚的吴语,百般求取。二人协力,最终给洛阳输送了好几年的漕粮,没落下几句好话。
从前年开始,人家不需要洛阳朝廷了,但还少少送了两年,今年几乎没有了,洛阳人顿时怒不可遏。
这就是人性。
当然,百姓乏粮,官员只能说比以前吃得少了,但不至于饿死人。尤其是安全局势大为改善之后,洛阳周边的庄园又可利用起来了,这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洛阳公卿的衣食所需。
王衍家的庄园就用上了,主要是邵勋送给他的金谷园。产出不丰,但养活一大家子数百口人不成问题,甚至还有部分余裕,由郭氏拿到洛阳市面上售卖,狠狠收割了一笔财货。
邵勋今晚来到了王府赴宴。
王衍请了一大批人,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恍如盛世景象。
郭氏、王惠风母女则在后宅,看着新来的小郭氏。
小郭刚刚沐浴完毕,扑在郭氏怀中,嘤嘤哭泣。
王衍之妻出身太原郭氏,石虎之妻也出身太原郭氏,二人一叙辈分,以姑侄相称。
小郭谈及自己的处境,泪如泉涌。
老郭有些心疼,着意安慰。
王惠风在一旁看着,发现古井无波的心境竟然微起波澜,有了些生气的感觉。
她和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妹略略说了几句,便坐在窗前,翻看着各种抄录的公函。
“听夷甫说,梁公似乎很厌恶石季龙,提到的几次,皆言‘必杀之’。”老郭看着这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眼的侄女,叹道:“你和季龙夫妻团聚是别想了。”
小郭听了,眼泪更多。
“你可是为石季龙心伤?”老郭问道。
小郭只哭,不说话。
“在姑姑这里要说实话,别遮遮掩掩。”老郭爱怜地拍了拍侄女的背,轻声说道。
“不…不知何依,故哭泣。”良久之后,小郭悄声说道。
“好些年没走动了,阳曲那边如何?”老郭问道。
阳曲在晋阳北,乃太原属县,与西河介休等地同为郭氏老巢。
“之前刘曜攻阳曲,族里直接降了,与温氏、王氏等相约共保。”小郭说道。
“太原孙氏、令狐氏呢?”
“令狐氏为刘琨所戮,人丁寥落。孙氏一时不察,反应稍慢,为刘曜重创。”小郭说道:“唐、白、范、刘、吴、武等小族也在十余年间相继沉沦。”
拉锯战争是最可怕的。
胖的拖瘦,瘦的拖死,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反复拉锯,太原诸族就是这个样子。
甚至于,即便没有毁于战乱,有时候遇到个厌恶你的主君,也会给你重创。
令狐氏在太原的门第可不低,结果如何?令狐盛为刘琨护军,自带部曲投军,为他厮杀多年,最后因为一伶人而死,家族被难。
刘琨在这件事上属实不智。
守晋阳的主力固然是拓跋鲜卑,但本地豪门也不是没有用处。杀令狐氏一家,难道其他人不会兔死狐悲吗?
拓跋内乱之后,无兵来援,刘琨最后失败,与他失去了本地豪族支持不无关系——王氏与匈奴关系密切,温氏走了,令狐氏被杀,郭氏与石虎联姻,真真是树倒猢狲散。
“伱们这些陷虏豪族,如今是个什么想法?”老郭又问道。
王惠风听到这里,扭头看了下母亲。
“多是迫于形势。”小郭低头说道:“看不到希望,为了家业族人,被迫降贼。”
老郭和王惠风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梁公已打到上党,太原豪族的心思会不会再起变化?
不用想了,几乎是一定的。
梁公再差,也是根正苗红的晋人,他的手下也多为晋人,还颇多士族子弟。
平阳朝廷上层固然和晋人无异,刘聪、刘粲等人的文化甚至比梁公还高,但中下层多为粗鄙不文、连晋言都不会说的胡人。
从观感来说,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们是愿意投靠梁公的,只不过现在不敢有动作罢了。
王惠风又回过了头去。
这就是大势已成吧?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挖空心思想投靠过来。
他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联想到傍晚时分,梁公居然还悄悄拉她的手……
胆子真是大了!王惠风脸微微有些热。
愍怀太子死后,她嚎哭回家,立誓不再嫁人。谁若强逼,甚至不惜以死明志。
但这些年,在家人不断的念叨下,她的想法有所软化。
梁公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这个时候,王惠风心情复杂地发现,如果梁公强逼她,她顶多不会原谅他,但却不会以死明志了。
至于什么原因,她想了想,大概是想留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点点收拾旧山河,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吧。
经历了残酷的乱世,王惠风是真心希望天下之人少受点苦。
当然,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那就是梁公不要脸!为了哄女人,什么都肯做,时常关注她们的所思所想。
“太原郭氏,不能就这么随着匈奴一起陪葬,要自救啊……”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王惠风懒得听,思绪已飞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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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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