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有事要告诉你。”
夜风湛然, 吹得红杉气须如水藻般游晃。
在沈昼叶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 他们旁边有几个新生在拍篮球, 似乎是准备去球场打一场,而篮球正好砸在了陈啸之的身上。
沈昼叶的坦白被打断, 而一无所知的陈啸之笑了起来,将球给他们扔了回去,那几个新生见他个子高, 动作敏捷, 便邀这不像教授的facuty一起打球。
陈啸之爽朗一笑道“rry, i' ithgirfriend。”
说着还让了一下,露出他身后的昼叶。
那些新生了然一笑,不打扰正约会的情侣, 抱着球互相推搡着走了。
陈啸之目送着他们离开,又转过来,笑道“你说吧。”
“”
沈昼叶看着他,卡了壳。
痛苦又灿烂的过往在沈昼叶喉间转了一圈,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终于化为了喉头的缄默。
下次吧,沈昼叶想,下次一定告诉他。
怎么老是这样上次想告诉他真相的时候车爆了胎,这次人被球砸, 就好像有人存心不想让陈啸之知道似的
而且两次都是陈啸之倒霉。
沈昼叶一摇头,将那些无根无据的推测甩出去,遂望着陈啸之笑道“他们会知道你其实是老师吗”
陈啸之看看那群新兵蛋子的背影, 半晌得意道“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刚刚经过了一个毕业论文发在r上的人沈昼叶我看上去年轻吧”
沈昼叶严谨地答道“问出这句话就说明你老了。”
陈啸之“”
这对男女朋友牵着手沉默着往前走了一会儿,在走到灯火通明的路口时,男朋友和善开口“沈昼叶,我刚刚忍住了掐死你的心。”
女朋友谦和地回答“我也经常要忍一下的。”
然后他们手拉手过了马路。
“但是年轻真好啊,”沈昼叶有点憧憬地道“我看着他们都有点想回去念大学了,这么热烈又年轻,十七八岁。”
“只有你是十七岁上的大学,沈昼叶。”陈啸之漫不经心地说“我比你晚一年。”
沈昼叶认真地“嗯。”
陈啸之抬起眼,找碴地看着她道“你不知道吧”
沈昼叶一愣“唔”
那一瞬间,沈昼叶突然意识到他们对话,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在沈昼叶的观念中虽不愿承认,但陈啸之地位仅次于她的父母血亲,与她的人生密不可分,尤其是复合后。他们的人生几乎是从一开始就缠绕在一起,像是为彼此而生。
但是,她如今却在和青梅竹马的恋人交流最基本的人生经历。
那空白的十年。
“”
暮色渐暗,牵着她的手的陈啸之慢吞吞地说“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和我分手了,我怕我知道了要抽你。”
沈昼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刚哼完,就被陈啸之一把捏住鼻尖儿,使劲拧了拧。
沈昼叶“”
“哼什么哼,就你对我一无所知”陈啸揪着沈昼叶的小鼻尖儿恨恨道“不准看他们了,小心我打你。”
沈昼叶被捏的鼻音都出来了“凭什么”
陈啸之没回答,只是发狠地揪了下沈昼叶的鼻尖儿,像是拧小孩似的,将阿十揪得都懵了沈昼叶懵懵地觉得觉得陈啸之是真的在发狠。可是他一点儿都没舍得用力。
然后陈啸之手一松,牵起了沈昼叶的手指,赌气似的将她的手指握在了手心。
沈昼叶“”
长风如云涌来,东天一轮麦穗样的月亮。
静默又一次在他们中间流淌,而在他们穿过物理a栋外的长街时候,陈啸之忽而打破了那片缄默。
“沈昼叶,”陈啸之带着不甘心问“你有没有后悔过”
沈昼叶“”
你和我分手,有没有后悔过
浓成一团的黑夜里,陈啸之问完也没期待答案,只带着她穿过花圃,路过冬天前最后一簇月季花。而他们身前,异国的月坠落于地。
“,”沈昼叶看着天上月答道“后悔过。”
陈啸之一僵。
那是他从未期待过的回答。
沈昼叶笑了下,道“不过我平时生活也太忙了,高中我全力准备竞赛,你说放弃就放弃的名额我必须拼尽全力去争取,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想不起你来。”
陈啸之听了这句话却没恼,只是看着沈昼叶。
沈昼叶眉眼微微一弯,莞尔道“可是有时候还是会的。”
陈啸之看着她。
“好多年了高二那年我去曼谷的时候,登机之前,一个国家队的学长在前面给女朋友打电话。”沈昼叶说“他女朋友好像快考试了,估计也就是雅思托福一类的,焦虑得要命。飞机都快起飞了,他觉得上飞机就得关手机,不能和女朋友打电话,就拖着行李箱走在最后面”
陈啸之嗯了一声。
沈昼叶笑了下,低声说“我还记得那学长通话时说的一句话他说你不用怕,考不好也没关系,总还有下一次,我会陪你一起克服难关。”
“那个学长是湖北人,平时跟我们说话爱用方言,”沈昼叶笑道“通话也用了武汉话,很好笑的。”
陈啸之抿起了唇。
“但是我总忘不掉他和她女朋友通话的样子”沈昼叶道“我那时候特别紧张,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可能最后一次机会了,谁戳我我都能哭出来带队老师说我没问题,但是我总怕我关键时候掉链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沈昼叶笑了下“我那时候真的有点想你。”
陈啸之声音都发了抖“你你哪怕哪怕给我哪怕”
“我想,”沈昼叶莞尔一笑,打断他道“我想,你如果在的话,绝对不会让我在那地方哭出来。”
陈啸之眼眶霎时红了,颤抖着别开了脸。
沈昼叶感到鼻尖疼痛,像是泪水盈入眼眶的前兆。
“”
她想起自己在那一班飞往曼谷的飞机上,藏在毯子里头偷偷啜泣。飞机上的毯子带着一股阳光味儿,松软温暖,她的泪水滚进去的时候却十分孤独。
“我大多数时候是不后悔的,”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笑了笑道“可是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别嘲笑我。”
陈啸之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沈昼叶的手。
沈昼叶跟着陈啸之跑了两步,笑道“说实话本科的时候我也有过。我早上排不到农园的饭,其实我早上很想喝香菇鸡汤的但是我起不早,每次去都卖完了。”
陈啸之没看她,却拉着她加快了步伐。
长街凉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沈昼叶外套被吹了起来。她跟着陈啸之跑了两步,温暖笑道“我们班上有个男生每天都排队给女朋友买早饭,有的小朋友可以喝熬得浓浓的鸡汤,有的小朋友只能啃超市买的隔夜面包”
“我那时候也挺想你的,”
陈啸之“”
沈昼叶跟着他跑进楼里,与他十指相扣,开玩笑道“不过事实证”
下一秒,陈啸之一把将女孩儿按在了门后。
陈教授粗鲁地握着姑娘家的手腕,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泛起血丝的眼睛。
秋夜笼罩异国疆土,门下有风穿过,落叶簌簌作响。
被按在门上的女孩儿“”
她的卷发有点乱了,陈啸之想,眼瞳黑白分明,无辜而浪漫,眼里是熵增无序的宇宙,唇却成为了万叶绽放的春。
“不就是个早饭,”陈啸之把沈昼叶按在小空间里,刻薄嘲道“就这他妈也值得你念叨这么久以后每天包你早饭不就行了有话不会直说,非得拐弯抹角。”
姑娘家被曲解,气得脸都鼓了,怼他“我根本不是这意思,陈啸之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
陈啸之连听的打算都没有,蛮横无理地亲吻自己怀中的姑娘。
风与花一同入秋,物理楼前姑娘与他呼吸交缠,卷卷绕绕的黑发抵在玻璃门上。
陈啸之扣着她的细腰,秋夜与呼吸一同覆盖上来。许久后唇分,他凝视沈昼叶眼里的水光。
“不能。”
他摩挲着沈昼叶如花瓣的口唇,很凶地道
“垃圾沈昼叶,你不配我听完。”
“”
沈昼叶好奇地问“我一直很想问,陈啸之,口嗨好玩吗”
陈啸之更凶地说“谁他妈口嗨了”
他说完就将沈昼叶的手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带着她上楼斯坦福的物理楼有些老旧,一楼楼梯包边翘起一块,踩上去滑滑的。
“明天我去找后勤,”陈啸之示意沈昼叶走另一侧,细心道“破楼,小心点儿别摔了。”
沈昼叶顺从地跳上那层楼梯。
“那时候真好啊。”
沈昼叶声音轻得像鸿毛。
那些本属于他们的年少气盛的年岁,本该属于他们的清晨。本被十五岁的他们所承诺的,拥挤明亮的教室,大地尽头初升朝阳,宿舍下细散青烟于二十五岁的他们而言,终于成为了无法回返的过往。
对沈昼叶而言,承认后悔分手有一种输了的意味,仿佛在对他说其实我更爱你,输了情侣间漫长的博弈。
可是在加州的深夜里,沈昼叶仍然小声说“可是我们错过了。”
陈啸之“”
“我每次想起来,”沈昼叶声音细若蚊呐,避开陈啸之的眼神。
“都会有种很酸很疼的感觉。”
陈啸之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力握紧了沈昼叶的手,摩挲着女孩指尖细茧,然后与她扣紧十指。
风刮尽秋夜的云,南方群星隐入月后。
东天一轮朝日,长庚星并入晨昏,大地金红。
红杉树林间冷风吹过,沈昼叶踏着露水向小利兰农场的方向慢跑。
晨光里她套着件保暖的连帽衫,穿着跑鞋,微卷头发一扎,现出白皙纤长的脖颈,看上去聪慧伶俐,耳朵里塞了耳机,蹲下来系鞋带。
沈昼叶现在是那栋小楼里起床最早的人。人心里有了挂念便难以入睡,有了必行之事就愿意迎接黎明她系完鞋带,朝着红杉林的方向跑去。
可能这就是切不断的缘分,沈昼叶忍不住笑着想。无论怎么样都是在大学里漂泊可能这就是大学教职工子女的宿命吧。小时候住得非常近,晚上经常去学校找爸爸,后来还偶尔会跟去上课,长大了,换了环境也没能离开。
现在连男朋友都一副要在大学里待到退休的模样。
老教职工子女顿时陷入迷茫,感觉自己陷入了大学的泥淖怪圈,这辈子都无法挣脱了。
她边慢跑边迷迷糊糊思考和陈啸之分手找个小奶狗的可能性,小奶狗可能都喜欢大姐姐,自己没有半分御姐气质
而且就算找了小奶狗也不一定来电命运让她吊在这棵树上。
可能会有人觉得她有病,可是沈昼叶却觉得不坏。
女孩子一脑子有的没的,将手机往兜里一揣,稀里糊涂地走回了办公室。
物理a栋,窗畔树影婆娑,金光洒落地砖。有通宵做实验的人揉着微长的头发,皱巴巴的白大褂,胡子拉碴且沧桑地拿着口杯从洗手间里出来实验狗见到沈昼叶,和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沈昼叶与对方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推开了陈啸之办公室的门。
陈啸之的办公室里往日一股咖啡味,夹杂点他给沈昼叶带的吃饭味道,总体苦而涩,十分提神,又不怎么有人味儿。
可是那天早晨,那办公室里的鸡汤的香味都要满溢出来了,那是一种连骨头都炖得发酥的鲜香,佐以少许提味的黑胡椒,一闻就知道炖了多久。
沈昼叶讶然,扯下耳机问“你还真做了鸡汤炖了多久”
陈啸之拧开保温桶盖,漠然道“速冻。”
沈昼叶将耳机塞进充电盒,愣愣地问他“超市里有速冻披萨,原来还有速冻鸡汤”